平康坊與其它坊不一樣,別的都是白日裏熱鬧,而這邊是晚上熱鬧,所以白日裏武侯們倒是清閒一些。
現在正圍坐在一起曬曬冬日裏難得出來的太陽,手上拿着肉脯果乾喫着。
見着狄青策馬筆直的往武侯鋪子來,將肉脯收起來,感知到了狄青應該是有事找他。
狄青也是徑直的停到他面前,跳下來後將桑成收起來的肉脯又掏出來,往嘴裏送。
“累死我了,借我喫兩口。”
桑成皺着眉,覺得也不是多相熟,怎麼這麼自覺了
上下掃了一眼,狄青下襬沾着血跡,皁靴和袴褲也有泥,一身狼狽。
“狄寺丞這是去了哪裏,弄了這麼一身回來。”
狄青這纔看看自己,身上有些凌亂,一早沒喫東西就出去城外了,這會子都快到晌午了,餓的也顧不上回話,狠狠的嚼着。
“你肉脯還不錯,哪裏買的,回頭我也去。”
桑成臉上路着得意,小眼睛一吊。
“那這你可買不到,這是我家娘子親手給我製作而成。”
狄青看着笑了笑,桑成突然臉頓了頓,二人一起坐在武侯鋪子門前的坐牀上。
“那日送去的人,狄寺丞前腳走,後腳京兆府就放出來了,錄供詞走個形式都沒有”
眼睛看着狄青,像是在說孫二郎無望的那種感覺。
壓得人心臟一停,氣都呼不出來。
狄青就默默的說了句:“長安不會這樣對待百姓的......”
桑成愣了片刻,有些失笑,笑了下,繼而又笑了下。
覺得狄青真是天真,這話真是荒唐。
他雙手撐着坐牀,整個人往後仰,擡頭看着天上的太陽。
像是講故事一樣講給狄青說。
“你知道長安的里正羈押犯人多少錢可以放出來嗎三鬥米就可以了,直接就可以獄外行刑,隨時召堂開審。你知道縣令府衙多少錢嗎十鬥米。京兆府不過一貫錢。大理寺,刑部,只要背後官員到了五品,就可以保釋他人獄外行刑,沒收公驗不能出城即可。御史臺亦然......”
桑成語氣比這大雪的天還冷,突然轉過頭看着狄青。
“長安城不會什麼”問着狄青。
他眼睛有些發紅,但是面無表情,那種接受到心底,卻又不甘的神情。
狄青咬得肉脯,突然有種食不下咽的感覺。慢慢地擱到了膝頭。
他無話可說,這些都是事實,長久以來的病竈。
並不是長安如此,幷州亦如此。
“你見過交不起獄糧,生生餓死在獄中的人嗎”
桑成眼睛眨了眨,微微嘆了一吸。
“長安城阿,是個最好的地方,卻也是個最壞的狄寺丞可知道爲什麼南城賣你的破案故事的嗎因爲你當年斬殺的那三位官員,實屬英雄。大唐上上下下多少官員,敢親手先斬後奏官員的卻只有你一人。且案子接手必破,無冤不拖,速度快而明斷。當聖人當時下令調遣的時候,南城的百姓高興了好一陣。因爲你是一位不同的官員,或許長安因爲你的到來,會有些許不一樣的地方”
狄青指尖在太陽底下動動,安靜了好一會。
“不好意思阿,我就是感慨一下二郎。他人真的很熱心,特別好特別聰明的一人,又仗義又熱血的。我當了武侯快二十年,該隱忍的氣早都沒了,要不是這年遇見他,看着他鮮活的人,真不會同寺丞多說一句。這要擱一年前,二郎死我面前,我保準的也是眼睛不眨,擡去給京兆府,愛理理,不理我就上柱香也就完事。”
突然覺得光有些刺眼,他低下頭,聲音有些低。
但是狄青聽得一清二楚。
“或許連柱香都不會上......”
長安城用了很長的時間教會了桑成不管閒事,乾乾淨淨撇清的規矩,卻被孫二郎一年又拉回成一個人形來。
可就是這樣的孫二郎,仍舊死在了多管閒事上。
就因爲他去調查了梵音,想去救救那些娘子們,就被背後徐正義盯上了。在他不知不覺中設了個死咒,給他人生倒計時,懲罰他不按照長安的規矩爲人處世。
狄青胸中鬱結難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他突然指着太陽,撞了撞桑成肩頭。
“你看,再大的雪,過後太陽都會出來的。”
桑成先是冷冷哼笑了下,狄青一直指着,連着撞了他兩次肩頭,他才慢慢擡起頭,突然發現太陽好似比剛纔更加刺眼了。
“我今日來找你就是想讓你幫我去打聽打聽從七月十五開始,死的那些都知、娘子們都有哪些恩客。日常關係又是怎麼樣的。”
桑成一臉緊皺。
“你問這些做什麼”
狄青張口就說:“自然是想知道殺人者動機啊,和死者關係網,找出相同的地方來推演啊。”
他不敢說是因爲那些人與徐正義有關係,從容誤導桑成。
豆蔻的話也武斷的過於厲害。
死去的娘子們即便是與徐少府有關係,那行兇者可就不代表一定是他。
即便是他,也是有原因的。不找出原因怎麼知道犯案動機
沒有犯案動機,怎麼去御史臺申請搜捕令他這是低官高告,稍有差池他就保不住自己,那還談什麼其它
況且今天徐少府已經對他出手了,逃過一劫後怕是會節節相逼。
他餘光飄到了腕子上的彩繩,感慨萬千,他的時間可是不等人
徐少府只要一次兩次打不成他的目的,他可以直接退而求其次將下咒之人藏起來,那屆時他不想死都不行。
現在就是他主動出擊的時候了
不然被他連累的還有印許和桑成,都冤枉無辜的很。
他還有其他的事情,拍怕桑成,鄭重其事的交代。
“這事解開了,孫二郎的兇手也會抓住的。”
然後狄青也是語帶感慨,“二郎人真的很厲害......”
桑成默然了,就是點點頭。
狄青騎上馬去了萬年縣的府衙。
那個背影,桑成看了有一會兒
好似當年,他第一日當武侯也是想像孫二郎那樣,給一方他管轄的百姓平安。
是幾時敗在長安的形式、規矩下的
怎麼都記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