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國戲子 >025 位卑不敢忘憂國(四)
    已是日短夜長時節,又是陰天,才過了傍晚,外面已經一片漆黑,汴州人家沒人敢點燈,唯有城南頭的梅園裏一片亮堂。

    突然,一陣“咚咚鏘”的鑼鼓聲響起,劃破了整座城的死寂,梅園開戲了

    不少人擡頭望着梅園方向,卻沒人有膽出門打探,天曉得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惡鬼們還在沒在外邊,萬一露個頭,不小心讓砍了腦袋一命嗚呼,那可就悲哉了。

    梅園開戲了,敲打的是幕前曲,梅闌隔着簾幕瞥了一眼外面,臺下坐了一桌人,算上正屁顛屁顛的給蠻子倒酒的王酸儒,攏共坐了五個,門口守着幾個手扶刀柄的蠻子。

    中間坐的大漢應該就是蠻頭子托爾索了,一臉的大黑鬍子,身子骨高大魁梧,裹着身獸皮護甲,腰間懸着的刀子沒有解下,此刻端着碗與幾個部下痛飲,王酸儒狗腿的坐在一邊,老臉笑的像朵滿是褶皺的菊花。

    大抵是吃了飯的,桌子上也沒擺幾樣什麼,就兩碟子涼菜,餘下全是酒罈子,地上還擺了不少,蠻子喝酒如牛飲水,沒多大功夫,兩罈子酒已經空了。

    “王先生,這戲曲不會就是敲鑼打鼓拉拉胡吧”

    托爾索似乎等的有些不耐,雖然這鑼鼓配合着二絃胡琴聽起來也有些味道,卻沒有老酸儒說的那麼玄乎,一時略微有些失望。

    “當然不是,這僅僅纔是開幕曲,聽戲您得慢慢來,一點一點的細品,就像我們漢人的詩詞歌賦,讀透了,您才能嚐出其中的酸甜苦辣來。”

    托爾索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倒是本將軍心急了。”

    王酸儒賠笑道,“嘿,這怎生怪得了將軍,您尚是首次聽戲,不知情亦是應該的,說起來,今天唱的這出霸王別姬倒是跟將軍們有些契合,不知將軍可曾聽聞那力拔千斤的楚霸王項羽”

    “當然,”托爾索錘了下胸口,頗爲鄭重道,“我蠻族人向來崇拜勇士,項羽大王乃古往今來最厲害的勇士,我等又焉能不知”

    “嘿,那正好,今日這些戲子獻給將軍的這齣戲,講的就是項羽兵困垓下的故事。”

    “哦那本將軍倒是頗有些期待了,來,我等再飲一碗。”

    ......

    見臺上就幾個垂垂老朽,後臺也就兩三個文弱戲子,外面又天冷,托爾索乾脆招來守衛,關了樓門,一起喝了起來。

    往日裏唱個霸王別姬,除了淨旦末外,少說也得十來個角兒,幾人商量了下,去了些旁白,稍微改了改,大家都唱了大半輩子戲的老行家,這點功底還是有的,再說那蠻子也就聽個熱鬧,人話都聽不懂,還指望他們品戲

    幕前曲已經拖的夠久,再拖下去會掃了蠻子的興頭,幾人平靜了下心態,梅闌朝着幕簾子旁一直關注這裏的洪老使了個眼色。

    就聽鐃鈸稍停,大鑼敲響,二胡聲婉轉換調,一場大戲終於拉開了帷幕。

    蠻子們飲酒正酣,突聽得聲調變換,待擡頭看去,只見一容顏秀美的花衣女子,扭擺着嫵媚的身姿,款款而來。

    陳老闆雖已是不惑之年,但唱了一輩子的花旦青衣,免不了沾染些女兒家習性,敷鉛抹粉的,養的膚如凝脂,又點了戲妝,哪還像個男兒郎,分明就是個女嬌娥。

    臺下的蠻子傻了眼,喫慣了草原的粗茶淡飯,何曾見過這等精雕細琢,一對發亮招子直勾勾的盯着臺上的虞姬,有甚者竟然起了色心,可見陳老闆的功底。

    托爾索癡癡的呢喃道,“好美的女子。”

    王酸儒瞬間渾身惡寒,覺着身後涼颼颼的,身子一顫打了個冷噤,片刻才擠出一張笑臉,湊上去悄聲道,“將軍,他是男兒身。”

    “男兒身”

    托爾索驚叫一聲,好在有戲音遮蓋,倒不至於將戲臺打斷。

    倒是周邊幾個蠻子被他嚇了一跳,目光疑惑的看向他,托爾索見狀,便嘰裏呱啦的跟他們說了幾句蠻語,大抵就是說臺上這是個美豔的男人,幾個蠻子難以置信的端量着陳老闆,除了衣袖寬大遮掩了身材外,分明就是個美豔的女子。

    待陳老闆登臺,梅闌習以爲常的向後伸手,“槍”,又驀然想起,弟子們都走了,誰人於自己捉槍,正當他暗自苦笑之時,忽的手上一沉,一杆熟悉的長槍落在手裏,梅闌倏然一滯,手中長槍差點落地,猛然回頭,就見一張熟悉的武旦花臉。

    “你...”梅闌指着曹永柱,氣的渾身顫抖,一時發不出聲來,半晌又垂頭喪氣,難過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曹永柱咧嘴一笑,笑的有些酸澀,配起他臉上的戲妝看起來醜陋,落在梅闌眼裏,卻是這世間最美的容顏。

    “對不起了師父,弟子打小就愚笨,討不了爹孃的歡心,家裏人養活不起,便將我送進咱園子,自打入了您門下,我才喫上一口飽飯,十幾年了,習慣了有您護着,這驟然離了您,短不了又得捱餓,弟子不怕死,怕餓您養了我這麼多年,大抵也已經習慣了,不如您就再受受累讓我也隨您去了,興許下面的老爺可憐我,下輩子還讓我投胎在您的門下,那我可就賺了。”

    梅闌悲聲道,“可孩子,你還年輕啊人生路長,你還沒走一半,就這麼隨爲師去了,你會留下遺憾的。”

    曹永柱呲着牙撓頭訕笑,“沒什麼好遺憾的,就算有,下輩子您帶弟子補完就好了。”

    梅闌心疼的厲害,眼底泛起一絲清淚,心道:罷了,如今木已成舟,說什麼也已經遲了,今生自己欠了他的,唯有來生再好生補償了。

    願來生,你還是我的弟子。

    抹了把眼淚,梅闌輕拍他精壯的身子,感慨道,“你我師徒唱了一輩子的霸王別姬,不曾想今日卻也落了個被圍“垓下”,進退不能,時也命也就且學那楚霸王,成全汴州這“江東”,殺敵自刎“烏江”。”

    說話間,臺上傳來陳老闆纖細柔美的女腔,“妾身,西楚霸王賬下虞姬。生長深閨,幼嫺書劍;自從隨定大王,東征西戰,艱難辛苦,不知何日方得太平也。”

    “也”字落下,餘音即止,即聽曹永柱大喝一聲,“大王回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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