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國戲子 >027 孤墳
    托爾索死了,是被壓在火堆裏活活的燒死的,也算是老天開眼,臨了樓子塌了,蠻子們折騰了半夜才清理出一堆屍骨,都已燒成了渣渣,早分不清誰是誰了。

    大營裏亂做一團,僅剩的兩個偏將一個叫兀立,一個叫蒙脫,此刻兩人正坐在大帳裏愁眉不展,托爾索是成吉大汗的心腹將領,若是戰死沙場倒也罷了,卻折損在幾個小人物手裏,還死的這麼憋屈,這讓他們回去如何向大汗交代。

    “唉”蒙脫嘆了口氣,“眼下屠城的消息已經泄露,外面的漢人亂做一團,我等該如何是好”

    “待天亮後看情況吧,托爾索將軍的事,是他咎由自取,想來大汗也怪不了我們什麼,我等只要保住糧草不失就好。”

    “也只好如此了。”

    ......

    汴州城內一夜鬨鬧,四面都是“蠻子要屠城”的聲音,直到天要亮了才安靜下來。

    天陰沉沉的,才入冬的汴州城竟然下起了小雪,城門前五千蠻兵騎着高頭大馬,手執明光雪亮的彎刀,只待兩位偏將一聲令下,他們就會變成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突然,前方開始騷動,無數民衆從大街小巷內涌出,男女老少皆有,他們手持菜刀、扁擔、農具等,但凡能傷人的都被他們拿在手裏當作武器,王無功成功了,他用二十幾條人命喚醒了汴州人,也算是死得其所。

    雙方在城門前沉默的對峙着,一下子面對幾萬人,又折了統兵將軍,便是心如虎狼的蠻子也有些慌亂,場面一片寂靜,唯有馬羣偶爾扭動時的踩踏聲。

    眼看戰鬥一觸即發,蒙脫扭過頭看向兀力,五千裝備精良的蠻兵對上十來萬普通民衆,若放在平原上,跟宰雞屠狗沒什麼區別,可若要巷戰就另當別論了,在這裏騎兵根本施展不開,下了馬的蠻兵戰鬥力折損一半不說,他們對城裏的地理又不熟悉,一戰下來損失怕是不可估量,這種責任他們兩個誰都擔不起。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退意,互相點了點頭後,蒙脫打馬上前,“嗒嗒”的馬蹄聲嚇的衆人身子後仰,感覺心跳加速,都快跳在嗓子眼兒了。

    蒙脫勒住繮繩,目光冷冽的掃着面前的民衆,從他們眼中,他看到了驚恐、慌亂、以及濃濃的害怕,他們大多人都在顫抖,卻沒有一個人後退,大抵是已經退無可退了吧。

    良久後,蒙脫舉起彎刀,在汴州民衆即將絕望中,大聲下令,“撤退。”

    蠻兵們難以置信的望着他,卻沒人敢有什麼異議,軍令如山,五千蠻兵護着一車車糧草有序的開始撤退,直到他們已經退出城外,劫後餘生的汴州人才回過神來,接着爆發出劇烈的歡呼聲,不少人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蠻兵雖退了,可他們的親人也死了。

    蠻兵臨走前將一顆腦袋掛在城頭上,此刻他正孤零零的吊在那裏,血已經流乾了,雙眼圓睜着怒視遠方。

    梅園昨晚的動靜早就傳開了,有人認出了他的身份。

    “那是梅園老闆的弟子,我以前聽過他的戲,昨晚就是他在臨死前吼的蠻兵要屠城。”

    “唉,梅老闆他們都是我們汴州人的救命恩人。”

    “可不是嘛,聽說那蠻兵大將被梅園人給活活的燒死了,真是解恨,可惜了梅老闆他們了,這可是用命......”

    “據說城南戲樓的陳班主也在......”

    “還有那個一輩子沒考上秀才的王先生,我之前還罵他狗腿子來着,卻是我錯怪了他,如今......”

    “都是英雄好漢啊,這娃子還年紀輕輕就......”

    ......

    衆人議論紛紛,卻沒人敢上前將包銀山的頭顱取下來,這就是人性,恐怕用不了多久,人們就會將他們忘了。

    這時,一個溼漉漉的身子顛顛撞撞的擠了進來,待看清城樓上人頭的面容後,那人癱倒在地。

    是安寧,留下的三個弟子裏,他年紀最小,也最是膽小,昨夜包銀山爬出井口後,叮囑他不論如何都不許出來,他照做了。

    一開始他怕死,後來整晚都沉浸在無比的自責與悔恨裏,外面的動靜他聽的清楚,包括梅闌的怒吼聲,二師兄絕望的吶喊,以及包銀山死前的嘶吼,他都聽到了,他恨自己膽小,恨自己沒比他們先留下,若非只剩下他一個人,若非他身負着師父的遺願,他早就拋下膽怯出去陪他們了。

    直到天亮了,聽到外面的歡呼聲,他才爬出井口,眼前的一幕讓他痛不欲生,梅園燒的就剩一地殘骸,一具沒了腦袋的屍首就倒在大門口處,熟悉的衣裝,讓他一眼就認出那是四師兄包銀山,他抱着他的屍首哭了半天,又瘋了似的衝向城門,就看到了眼前一幕。

    此刻他癱坐在地上,傻傻的盯着掛在城頭那顆沾着鮮血的頭顱,張着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很快又爬起來,像個瘋子一樣,一路連滾帶爬的跑上城牆,顫顫巍巍的將人頭吊上去,抱在懷裏嚎啕大哭,哭的那麼無助,哭的那麼淒涼。

    城門下不少人跟着落淚,嗚咽聲籠罩在汴州城上空,細小的雪粒不停的落下,彷彿天都哭了。

    下着雪,又是寒風呼嘯,人們逐漸開始散了,幾個老人爬上城頭勸了半天,見安寧就那麼埋着頭一動不動,只好嘆着氣離開了。

    中午的時候,有人送來了熱騰騰的喫食,他也放着沒動,就跟失了魂一樣,不知誰給他披了件羊皮大襖,估計是怕他凍死了。

    傍晚的時候,安寧終於起身了,他捧着包銀山的頭顱一路蹣跚着回了梅園。

    夜裏,梅園又閃起了火光,安寧將包銀山的屍身拼起來燒了,連同那一堆被蠻兵挖出來的枯骨一同埋進梅園的廢墟里,這裏是他們的家,就讓他們長眠在這裏吧。

    哀嚎聲響了半夜,聽的人瘮得慌。

    清早,衆人去梅園給安寧送飯,只見門上掛了件大皮襖,卻沒見到他人,衆人尋遍了周圍也沒找到他的身影,才發現梅園裏多了個土堆,前面插了塊木板,上面只用木炭寫了個梅字,就知道他已經走了。

    天授三年冬,汴州梅家園子沒了,空留下一座黃土包着的孤墳。

    一羣卑賤的戲子、一個迂腐的老酸儒,奇蹟般的救下了一座城,不知百餘年後,汴州人還記得今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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