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城裏都有貧民區，不管多麼雄壯富庶的地方，表面繁榮的下面，都肯定有無數貧民在艱難度日。
這次，伯鷹帶袁開走的就是這些貧民區，街巷狹窄，房屋破舊，正午的炊煙四處擴散，下蛋的母雞邁着傲嬌的步伐到處閒逛，地上積水泥濘不堪，母雞“咯咯達”怪叫一聲，凌空飛起，越過端着破碗在門口喫飯的孩童的頭頂，偶爾還會灑下根根雞毛。孩童全不在意，旁若無人扒拉着碗裏的稀飯，不小心從筷子上、小嘴裏掉落幾粒白米，便會有各色土狗搖着尾巴湊上前去，舔走米粒，順帶舔舔孩童的手，以示由衷的感謝。
伯鷹走在前面，一身灰布衣袍，腳下是一雙前後露洞的麻鞋，再加上滿臉亂糟糟的胡茬，就像哪家出去幹活歸來的小夥子，與周遭環境極爲相稱，碰到泥濘之處，也不想辦法避開，直接踏泥而過，濺起點點泥水，偶爾濺到街旁喫飯的孩童臉上，不可避免的招致鬼臉。每到此時，伯鷹便也做個鬼臉回過去，引出孩童陣陣笑聲。
有出來倒泔水的大姑娘，恰好看到伯鷹，眼睛在伯鷹寬闊的胸膛上轉了轉，便躲到門後，從門縫裏偷偷瞄着伯鷹，看他到底去哪家串門，娶妻了沒有。對於掙扎求存的貧民來說，不管你的臉長的如何英俊瀟灑，也不如高大粗壯的漢子更讓人喜歡
袁開在後跟着，不自覺的也學伯鷹的樣子，晃着膀子挺胸大步而行，鞋子上沾的全是泥，所以重了許多，卻更覺踏實了。
走着走着，路旁一位鬼族老太太看見伯鷹，眼珠一亮，腳底懸空着迎了上來，一把拉住伯鷹的手，尖着嗓子道：“小白，又忙什麼活計去了怎麼總也沒看見你”
伯鷹笑道：“我前天去見了幾個朋友，大娘你喫飯沒”
鬼族老太太道：“沒呢我家那死鬼老頭去周大財主家送柴火，到現在還沒回來。你來的正好，到大娘家喝碗粥。”
“好嘞”伯鷹剛纔還說喫飽了，如今鬼族老太太相請，卻立馬答應下來，袁開在後不由翻了個白眼。
老太太拉着伯鷹往院裏走，見袁開也在後面跟着，問道：“這小子是誰，怎麼以前沒見過”
伯鷹一拍腦門，道：“差點忘了，這是我表弟，名叫天棄，多一張嘴喫飯不要緊吧”
“不要緊不要緊”老太太抱住伯鷹的胳膊，小聲耳語道：“你表弟長的可不如你周正，瘦骨嶙峋的，將來找對像可難”
袁開三魂合一，又是後天神體，將老太太的話一字不落聽在耳中，只覺啼笑皆非，又不好意思辯駁，只能裝作沒聽見。
飯菜很簡單
，粟米稀粥配鹹菜疙瘩，伯鷹先順着碗沿吸溜一圈，防止稀粥灑出，才端着碗慢慢喝，不時伸筷擰下一小塊鹹菜，喫得津津有味。
老太太在旁看着，露出慈祥的笑容，忽然道：“小白啊，不是大娘說你，你也老大不小了，且得找個婆娘，這條街上有幾個姑娘很不錯，你說說條件，大娘給你挑挑。”
伯鷹面色一苦，苦笑道：“大娘我現在窮得叮噹三響，哪家姑娘願意陪着我捱餓呢”
老太太把眼一瞪，大聲道：“胡說八道以前是山神老爺當家，咱們窮苦人家賣死力氣也無法活命，現在不同了，我聽說新來這個城主叫伯鷹的凶神惡煞，把城裏那些神仙們嚇跑了七七八八。咱們虢山上有玉石礦脈，白彪軍搶來以後，如今就缺幹活的人，你去礦脈幹活，怎也養活得了幾張嘴”
老太太見伯鷹不說話，扭頭伸脖子從窗戶望了望，才極爲神祕的小聲道：“小白，大娘告訴你，你莫聽街上那些人他們亂說，前些日子街南頭的光棍熊老三偷偷去礦上幹了三個月，白彪軍直接給了他三枚玉錢當工錢呢”
“哦這事你是怎麼知道的”伯鷹好奇問道。
老太太夾了塊鹹菜送入口中，美滋滋的道：“我怎麼知道哼，熊老三看上了老張家的二丫，想讓我去說項，可他一個光棍，哪有資格娶人家的大姑娘我一聽就給他回絕了，他被逼無奈，就跟我交了實底，我親眼見他從褲襠裏拿出三枚玉錢，還能有假”
老太太吃了半飽，滿足的往壇牆上一靠，搖了搖頭，道：“要我說啊，白彪軍來了不見得是壞事，咱們老百姓本也沒得到以前山神大老爺什麼好處，何必聽那些神仙們的話，與白彪軍過不去呢”
伯鷹也學老太太一樣，靠在牆上消食兒，袁開在對面看着，只覺伯鷹特別像老太太的兒子，而不是白彪軍的統帥。
“大娘，差不多了，我得走了”伯鷹陪老太太又閒聊了一會兒，起身告辭。
老太太拉着伯鷹的手，直說着讓伯鷹有空再來。
“怎麼了”伯鷹扭頭，下午的陽光從伯鷹臉旁射到袁開的眼睛裏，袁開只覺十分刺眼，眯起眼睛，臉上一片迷惘。
伯鷹上前幾步，摟着袁開的肩膀，袁開個頭不高，只到伯鷹的胸口，被伯鷹摟着，就像老鷹在護着小鷹。
伯鷹摟着袁開往前走，淡淡道：“小開，這些年來，我總結出一個道理，你要不要聽一聽”
袁開現在的心情極其複雜，只盼着伯鷹能說些什麼，自然是連連點頭。
伯鷹道：“一件事情，怎麼確定對錯”
不等袁開
回答，伯鷹伸出一根手指，淡笑着續道：“首先，聽權威的不行，權威們站的高看的遠，可就因爲站的太高，所以看不見腳下的螻蟻，所以權威說的不算。”
伯鷹伸出第二根手指，道：“其次，聽書本的不行，書本是賢者智慧的結晶，可你看書多了會發現，書本之間充滿了互相駁斥，文人一支筆，搞亂天下事，所以書本說的不算。”
伯鷹伸出第三根手指，道：“再次，聽民意的也不行，民意代表了大多數人的喜好、希望和利益，而大多數人又都是自私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然民意氾濫，諸事不成，所以民意說的不算。”
伯鷹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最後，聽自己本心更不行，我從小高高在上，嫉惡如仇，若依我本心，剛纔見到那個六管事之時，我就應該扭斷他的脖子，包括那些非議白彪軍之人一併殺了，於我來說也很簡單，可若是那樣，我與原來的山神何異所以本心說的也不算。”
袁開停住腳步，怒道：“你說了半天，權威、書本、民意、本心沒一個說的算，那還搞什麼事嘛還不如瀟瀟灑灑混喫等死得啦”
伯鷹見袁開着急了，也跟着停下腳步，饒有興趣的看着袁開，就像看一朵開在豬屁股上的小花。
袁開更怒，憤憤道：“你看什麼看”
伯鷹雙手後背，灑然道：“修士修道，修的是天道，而道，並不僅僅指道法，而更應該是道理，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補有餘。神仙得到的太多，百姓得到的又太少，我現在做的就叫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好哇，那你替天行道，豈不是大大的正派，爲什麼還有那麼多人罵你”袁開疑惑道。
伯鷹給了袁開一個暴慄，恨鐵不成鋼的道：“我剛纔還說民意不足信，你現在就忘了罵我哼，愛雞兒咋罵咋罵，我又不掉塊肉，如果爲救請我喫飯的那個鬼族老太太，需要殺十個人，那我肯定連眼都不眨，擡手就殺了。”
袁開聽到伯鷹這樣說，內心裏頗不認同，可既不知如何駁斥，更不知他說的真假，腦袋裏面一團漿糊，屁顛屁顛的跟着伯鷹溜達回城主府去了。
以後幾天，伯鷹每天都會帶着袁開在虢山城裏溜達一圈，有時是去行人較多的鬧市，有時是去鶯歌燕舞的青樓，有時是去雞狗奔走的陋巷，有時是去莊嚴神聖的廟宇。伯鷹帶着袁開穿梭其中，一直謹守着看客的本分，冷眼旁觀修士密謀造反，冷眼旁觀盜賊當街搶劫，冷眼旁觀紈絝強搶民女，冷眼旁觀富戶欺壓良善，有好幾次袁開想要仗義出手，卻全被伯鷹攔下，把袁開氣得眼睛噴火，對伯鷹升起的丁點崇拜已是蕩然無存
這
天，伯鷹帶着袁開又來到第一天來過的陋巷，只是此時陋巷之中已不似原來安詳，家家戶門緊閉，再向裏走，只見道路兩旁站滿了吊兒郎當的青壯，恰好伯鷹和袁開也是吊兒郎當的樣子，所以青壯們只以爲他倆是老大們的嘍囉，所以並未阻攔。
伯鷹目光凝重，擠過人羣，快走幾步，忽然愣在原地。
袁開在後面看的清楚，之前請自己和伯鷹喝粥的老太太家門口人聲鼎沸，破舊的門樓上高掛引魂幡，鬼族老太太被兩個青壯架着，面目因憤怒而猙獰，老太太對面是個紅面白鬚、眼眉極濃的老者。
老太太怒視老者，咬牙切齒，嗓音沙啞的質問道：“王老六，你爹死的早，我看你娘倆孤兒寡母，沒少接濟你家，你卻是這麼報答我的”
被叫做王老六的老頭嗓音洪亮，滿臉爲難之色道：“熊老三私自去礦上做工，罪該萬死，這事本與你家沒什麼關係。你家我老叔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此事四處宣揚，如今咱們巷子很有幾個無賴兒想學熊老三也去礦上。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若是給白彪軍幹活，豈不是褻瀆了山神老爺周大財主將你家我老叔交給我處理，我被逼無奈，便只得依規辦事了，望您老人家節哀順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