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身，田十一突然在李師師的梳妝檯上見到了一個小瓶子，心中立即想起了藤原香，還有藤原香呈到趙梅兒面前的那一瓶“流珠”。
田十一大步走了過去，在李師師的驚呼聲中一把將小瓶子抓在手裏，隨手便打了開來，果然是水銀。
李師師起身怒視着田十一，覺得小婉姐姐的相公好生無禮。
田十一猛地轉回身來，同樣怒視着李師師大聲說道：“你就沒有更好的自殺方法了嗎？想要美白膚色的辦法有很多，爲什麼非要用毒藥呢？你知不知道這東西的危害有多大，若用得時間長了，整個人都會變成呆呆傻傻的樣子？”
本已怒不可遏的李師師突然平靜下來，滿是錯愕的神色。
李師師從小就是在這燕春閣中長大的，老鴇雖以媽媽相稱，但這名不副實的“娘倆”都知道，李師師是搖錢樹，老鴇是種樹的人，又哪裏會有真情意。若哪天這棵樹搖不得錢，便是老鴇原形畢露的那一天了。
樓子裏的姑娘中雖也有一二好友，但爭風喫醋在所難免，今日閨中情誼，怕是還不如客人拋過來的一個銀錁子。
至於趙佶，那就是個客人。雖然如今對李師師癡迷得厲害，可男人這東西哪能信得過，說不得明日便再也想不起自己來了。甚至有可能將她李師師當做貨物一樣，隨意賞賜給一個粗鄙的武夫，甚至是化外蠻夷來的使者。
細數身邊之人，李師師竟是一個親近、可依靠和信賴的都沒有，早已習慣心中的孤獨與無助了。可是這田十一，爲何會因自己服用流珠而生氣呢？
這不是因利益和感情產生的怒火，完全是因爲李師師作踐自己而產生的怒火。田十一的憤怒，不摻雜任何功利，那是因關懷而生。
一瞬間李師師的腦子裏想了很多很多，她本以爲田十一是真心喜歡自己，所以纔會在乎自己。可與這位大詩人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有道是窺一斑而知全豹，這田十一雖然有數名妻妾，但卻不是浪蕩好色之人，那他又是因何而怒呢？
一時間不知就裏的李師師氣焰全無，看了看怒視自己的田十一，無奈搖頭低聲說道：“田公子也知師師身份，若不小心懷了龍種，那便是萬死不復的境地，又哪裏是爲了一點皮相之美。”
聽了這話田十一也愣住了，立即暗罵自己是頭蠢豬，這麼淺顯的道理怎麼沒想到呢？
當有人說“都是爲了你好”的時候，你就應該知道，那很可能是最壞的決定，即便說這話的人，是你最親的親人或長輩。
人總是站在自身的認知角度去看待問題，覺得自己已經設身處地爲他人着想了。可你又不是他，又怎能真正瞭解他所面臨的苦楚、困境與心境？
人家李師師是爲了避孕，田十一立即醒悟過來自己的想法有多麼的可笑與危險。若李師師是個笨蛋輕易聽從了自己的話，等到她懷了龍種那一天，就真的迎來了死期。
看來以後千萬不能再以“都是爲了你好”這種想法去幫助別人了，因爲那不僅是錯的，還可能把人家送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大宋的男人與後世某些家長做派嚴重的長輩一樣，即便知道自己錯了也會一直狡辯，甚至以長輩的威嚴去駁斥晚輩，田十一明顯沒有這方面的惡習。
先是對李師師致了歉，隨即便說自家的娘子裏有個叫艾瑪的，師從許叔微，定會有代替流珠的好辦法。
李師師聽了這話有些感動，也有些詫異。
感動是因爲與田十一非親非故，田十一既不圖謀自己的美色，又對自己無所求，能真心幫助自己，這隻能說明對方是個天性純良之人。
想到純良兩個字，李師師自己也愣了一下。被人稱作“田屠夫”的田十一，又怎麼可能是純良之人？何況，他還那麼會氣人。不對，他不純，只是心善而已。看來小婉姐姐果然是最瞭解自家相公的人，這田十一還真是個心存善念之人啊！
至於會詫異，還是因爲田十一與大宋朝所有的男子都不同。大宋的男人，向來把小妾視爲財貨一般，可在這田十一的嘴裏，卻從未聽到過“妾”這個字，而是把身邊每一個女人都稱爲娘子。
這樣稱呼確實有違禮法，但聽起來卻能感受到田十一對每一個人的尊重。不是掛在嘴上的，而是發自內心的那種尊重和愛護。
田十一沒想到李師師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腦子裏已經轉過這許多的念頭了。男人思考問題向來是以邏輯爲主，以解決問題爲目的，所以他又開始擔心李師師停止服用流珠後的皮膚問題來。
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學問，讀書是、練武是、治國是，就連喫飯、睡覺、行立坐臥也有相關的學問，甚至就連氣人也是一門學問，美容養顏自然也是學問。
這時代美白皮膚同樣有學問，比如用蝙蝠血塗在臉上，只是腥臭難聞不說，蝙蝠也不好抓。再比如用珍珠磨粉，加入龍腦、麝香拌膏效用神奇，但那價錢不是一般的貴。據說桑葉煎成水洗臉也有效用，只是那效用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聽田十一說可以用黃瓜切片敷臉，李師師心中奇怪，一來覺得這麼簡單的法子真的有效？二來卻又覺得，你一個大詩人，天賜盟主，朝廷命官，平滅方臘叛亂的大功臣，難道在美膚養顏一道上也會有獨到之處嗎？
若田十一真是那種什麼事都難不倒的絕世天才，生下來不需學習便知道任何事情，這讓全大宋其他的才子們該怎麼活啊，這不是欺負人嗎！何況，何況，這位田公子，還生了一副好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