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空蕩蕩的,一點生活氣息都沒有,就像走進了藝術展廳。
陸粥粥抱着膝蓋,侷促地坐在硬邦邦的木質沙發上,東望望,西瞅瞅,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陸懷柔站在落地窗邊,手叉着腰,正在講電話,看起來氣急敗壞的樣子。
爺爺的肩膀上趴着一隻大白熊,這隻大白熊圓溜溜的眼睛,也正好奇地望着陸粥粥。
......
陸懷柔已經好幾百年沒跟他那個混賬兒子講過電話了,當年隱婚的妻子意外逝世,青春叛逆期的兒子把所有責任歸咎在他的身上,不聽他的話,也不好好學習,早早地便離家出走,自己跑出去“闖蕩江湖”,和他斬斷了一切聯繫。
父子倆的關係可以說水深火熱,在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嚴重的時候還會大打出手。
陸懷柔是個爆脾氣,既然陸隨意要和他斷絕父子關係,他絕對不會委曲求全,只撂下狠話說:“你要是走了,以後遇到任何困難,闖了禍,別哭着回來求老子”
“永遠不可能”
說完這句話,陸隨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除了那一張英俊的臉龐,他沒從父親那裏拿任何東西。
這些年,父子倆幾乎沒有見過面,偶爾在公共場合見了,也只會當做陌路人。
所以,電話接通的時候,陸懷柔莫名還有點“近鄉情怯”的忐忑。
不過他馬上就聽出來,陸隨意絕對比他緊張一萬倍,不僅緊張,而且還很害怕,說話都在哆嗦。
父親的威嚴和驕傲瞬間又找了回來,陸懷柔將忐忑的情緒一掃而空,原本想要說的那句:“兒子,最近怎麼樣”,脫口而出變成了:“你個混帳東西”
陸隨意本來就心虛,聽到父親的怒罵聲,更是不知所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陸懷柔狠罵了他整十分鐘,然後知道罵不出結果,便問道:“什麼時候結的婚”
陸隨意:“沒、沒結婚。”
“什麼”陸懷柔大驚失色:“沒結婚那丫頭怎麼來的”
“是...是意外。”
“混蛋老子怎麼生出你這麼個不負責任的王八蛋”
陸懷柔氣得肺管子都要炸了,隨手抓起一個水杯,正要扔出去,回頭便看到沙發上的小姑娘瞪着驚恐的大眼睛望着他。
他頓了頓,終於又放下了杯子。
陸隨意哆哆嗦嗦地解釋道:“幾年前的事了,我跟她酒吧認識的,喝醉了,大家都不知道情況,年輕不懂這些,後來完事兒她說會吃藥的,不知道是忘了還是怎麼的...我承認,是我的錯,我當時怎麼都應該戴那個...”
陸懷柔用手捂了捂電話,走到花園裏,遠離了小姑娘,氣急敗壞地說:“老子不想聽你這些細節”
陸隨意小心翼翼地說:“後來也有去醫院問,醫生給她做了檢查,她身體不好,如果墮胎的話...風險很大,可能以後都不一定能懷上,所以這孩子就留下了。”
陸懷柔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問:“既然留下孩子,爲什麼不結婚。”
“誰說有了孩子就一定要結婚,我跟她...我們又沒什麼感情,硬湊一塊兒也是各玩各的。”陸隨意咕噥着說:“我也有自己生活、自己的事業,孩子又不是我生命的全部。”
“爸,這不是當初您說的話嗎”
陸懷柔話語一滯。
好像...的確是當年他曾經說過的話。
那個時候的他,癡迷演藝,一心都撲在自己的事業上,但是一直是隱婚的狀態,也極少照顧到家庭和兒子,妻子也是他的粉絲,愛他更多一些,在背後默默地付出了很多。
後來夫人意外離世,這成爲了陸懷柔內心深處最難以平復的傷痕。
自那以後,他的脾氣開始變得古怪、孤僻和暴烈,圈子裏關係好的人越來越少。
人生至此,年逾天命,回首來時路,卻只看見了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也許他還會繼續在這條路上踽踽獨行,最後把這份孤獨帶進墳墓裏。
陸懷柔被陸隨意堵得說不出話來。
是啊,自己本就不是一個負責任的好丈夫、好父親,又有什麼資格教他當父親呢。
陸懷柔像是被抽空了全部力氣一般,終究沒有再責罵他:“這丫頭,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生都生了,養唄。”
陸懷柔沒好氣地問:“說說,你怎麼養的。”
“我給她報了全市學費最貴的私立小學,讓她接受最好的教育,平時喫穿用度都給她最好的,我開了好幾張信用卡,她想怎麼花就怎麼花,我掙的錢都給她”
“你給她用信用卡”
“對啊”
“......”
他生的是什麼智障兒子
陸隨意說起來還挺洋洋得意:“對啊,反正別人有的,我家姑娘也都有,別人沒有的,我也給我家姑娘掙來”
陸懷柔揉了揉額角,回頭望了陸粥粥一眼。
小姑娘穿着髒兮兮的小裙子,侷促地坐在沙發上,羊角辮兒也扎得歪歪斜斜,看着就跟他上週參加公益活動在孤兒院見過的小孩一樣。
不,至少人家孤兒院的小孩還有乾淨衣服穿。
“爸,我既然生了她,我肯定會好好養活她。”
陸懷柔冷笑:“丟我這兒養,算幾個意思”
陸隨意的語氣終於軟了下來:“我這段時間出差去外地,爸,你就先幫我帶着,等我回來之後,立刻把她領走,成不”
“開什麼玩笑讓老子幫你帶小孩”
他連這小子都沒怎麼帶過,現在居然要幫他帶女兒
“就...就最多三週,不,兩週我出差回來,就立刻把她領走,絕對不給您添麻煩”
“已經非常麻煩了”
“爸,她是你親孫女啊,你要是不管,就丟大街上吧。”
陸懷柔知道,再和他談下去,也談不出任何結果,他又不能隔着電話把這小子揍一頓。
他暴躁地掛斷電話,回到了客廳裏。
姑娘乖乖地坐在沙發上,連動作都保持着出門時的狀態,一動也沒動,像是害怕磕着碰着什麼,侷促而又小心翼翼。
陸懷柔拎着褲腿,坐到她對面的沙發上。
陸粥粥立刻換了個坐姿,挺直了身板,嚴陣以待,防備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