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諸天亂世梟雄 >022、籠中鳥
    “疼麼”

    十七八歲的少年斜倚在籠子裏,眼裏有灼目的光,放在純白色毛毯的手傳來僅有的溫柔質感。少年緊咬着嘴脣,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聲音。

    “我在問你,疼麼”女人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聽不出年齡感的音色。

    少年垂下了眉眼,面色蒼白如紙,細看能發現單薄的皮膚下清晰的脈絡,就像白玉中透着一絲冰綠,光潤無暇,他仍舊靠着籠子,一言不發。

    “你知道爲什麼十八年來我對你只用針麼”女人不依不饒,腳步輕緩地又向籠子走了幾步。“他是完美的,他的兒子也必須是。我不容易他兒子身上有一塊傷疤,一條印記記。”

    少年擡起了頭,眼前的女人算不上天姿國色,但舉手投足間也自有一番風情。

    “你答應過我,每八年可以給我幾天自由,十六歲那年你沒有給我,下一次我要等到什麼時候”

    “怎麼你這麼快就忘了十六歲那年我不給你出去的原因了麼”女子笑意盈盈,“說什麼朋友,什麼青梅竹馬,步搖才死了幾年你就忘了她麼”

    “我沒有忘,現在沒有,以後也永遠不會。”少年昂起了臉望着女人的笑臉道,“我手上只沾過那麼一次人血,我怎麼可能會忘。”

    “那就好。”女人不再說什麼,起身走了,一旁的侍女也端着盤子跟着走了,盤子上長長短短擺滿了銀針,銀針很細很細,細到肉眼幾乎無法察覺針尖的血。這些針,常常會捅進那個少年身體裏,胳膊,胸口,脊背,腿,足,幾乎沒有任何地方落下過,每一次,每一針都在非常恰當的位置處以保證他沒有性命之憂。

    少年有時也會倦了,躺在籠子裏一動不動,有時卻也會燃出些許希望,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覺得自己有時候快瘋了,這整個世界都瘋了,但有時候,他又覺得自己很正常,有一顆十八歲少年該有的熱血的身體,熱血的心。

    他姓宮,因爲那個總喜歡虐待他的自稱爲趙歡孃的女人告訴他,他父親姓宮。他叫宮落棠,這名字是金步搖給他取的。步搖說,他笑起來像風雨中掉落的海棠,步搖長大後說,你笑起來像風雨中開到盛極時,不留戀枝頭而掙脫的海棠。金步搖的名字是他取的,因爲他初見她的時候,她只不過五六歲的小姑娘,站在配不上她容顏的狹窄巷弄裏,手裏攥着一支灼灼生輝的金色的步搖。

    而現在,一切彷彿回到了原點,沒有步搖,沒有僅有可念想的自由,沒有那個常常來看他陪他一聊一整天的姑娘,沒有那個笑起來能涌現出無限生命力的姑娘,她已經死在他懷裏,像一場夢,開到盛大時忽然凋零,做到極致時轟然倒塌。

    “她是我見過最強大的人,無論你怎麼努力都不是她的對手。”侍女小環又來給落棠送飯,“除非”

    “除非什麼”落棠猛然擡頭望着小環,眼睛裏的光灼得小環微微一怔。

    “奴婢什麼也沒說,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小環驚惶地退入了黑暗裏,落棠像處在一個光圈裏,看不到圈外的任何景色。

    落棠記憶中外面的世界,大街上有形形色色的小販,有三三兩兩的行人,有食府撲鼻的香氣,也有街頭巷尾酸腐的氣息,但一切都那麼真實,一切都給人觸手可及的錯覺。

    而落棠此時只像是被束縛在籠中的大鳥,再厚的羽毛也抵禦不了內心的寒冷,再有力的翅膀也飛不出金色的牢籠。

    一聲悶響從籠外傳來,落棠擡頭便望見了小環再也無法合上的眼,鮮血順着她的嘴角流下,就好像一條骯髒的河流,玷污了純淨的靈魂。落棠感到一陣心悸,手掌也在顫抖,雖然小環只是他的送飯丫頭,雖然小環從小到大並沒有和他說過幾句話,雖然小環今天也沒有告訴他任何祕密。

    “她什麼都沒有說。你真是個瘋子。”落棠的聲音有了一些些嘶啞。

    “我是瘋子”歡娘在笑,花枝亂顫,彷彿身上的首飾都在笑,“是你的父親把我逼瘋的,是你把我逼瘋的,這世界上已經有這麼一張臉,爲什麼還要再生出一模一樣的一張來明明他已經負了我,爲什麼還要我幫他照顧他和那個女人的孽種”

    “我不是孽種。”落棠的牙緊咬着,發出咯吱的響聲,“沒有人生來就是孽種。”

    “你是,你父親在和我成親的那天晚上,和你那狡猾浪蕩的母親私奔,然後就有了你,你說,你是不是孽種”

    “那後來呢”

    “後來”歡娘摸了摸手上因爲長年練功而變得突兀的關節,“後來他就帶着你來找我,把你託付給我,求我放過你。”

    “然後呢”落棠的牙已經磨得有些發疼“你把他怎麼了”

    “我沒有把他怎麼。我還給了他機會,只要他願意和我在一起,我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可是”歡孃的眼神突然變得兇狠起來,“可是,他居然再一次逃跑了”

    “你的武功那麼高,他能從你手中逃走,難道他的武功比你還高”落棠想着自己這十幾年來無論怎麼努力,無論吃了多少苦頭,始終無法練到歡孃的境界,歡孃的武功,已經到了摘葉飛花成劍的地步,雖然落棠並未去過江湖,但他相信,她的武功已達到無人能及的最高境界,武林中的人沒有幾個是歡孃的對手。

    “他的武功”歡娘嗤之一笑,“就算再練上個十年八年,也不會及我十分之一。”

    “但他還是逃了。”落棠皺了皺眉頭,“莫非”

    歡娘饒有興致地看着落棠的眉眼,這個和他父親幾乎共用一張臉的男人,比他父親彷彿還多了幾絲人情味。

    “莫非”落棠直視着歡孃的眼睛,“能威脅到你只有”落棠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突然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他一瞬拼盡了全力去咬,彷彿那不是自己的手,而是飢餓了好久的人突然遇到一隻熱乎乎的豬肘子。一股鮮血順着白皙的手背滴下來,腥腥鹹鹹的。

    “住住手,不,不,住嘴”歡娘瞪圓了眼睛看着落棠,“我叫你住嘴,聽到了沒有”

    落棠好似沒有聽到,又換了一處重重咬了下去,白玉的牙齒已經被印上了殷殷血跡,歡娘怒不可遏,“快給我停下來,我決不允許你身上有任何一點傷疤”

    “快停下來停下來”見落棠瘋了一樣不住口,歡娘終於安靜了下來,“好,好的很,你也是個瘋子十足的瘋子什麼我都依你你不就是要自由麼我給你你走,你走”歡娘說着,手搭在了籠子的欄杆上,微微用力一揮,巨大的聲響過後,五六根柱子齊齊斷裂,籠子呈現出一個巨大的洞,這洞,像是盛着籠外無限的希望,又像是開啓了另一段黑暗的場景。

    歡娘望着落棠猛獸一樣竄出的白色背影,望着地上留下的一點血跡,喃喃道:“終究還是和你的父親一樣麼寧願傷害自己也要離開我。”歡娘眼角流下一行清淚,因爲她想到了那個人,那個把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脅她說要離開她的人,那時她並沒有當真,因爲她不知道,爲了自由,真的有人願意放棄生命。天知道她有多麼痛恨當時自己的無動於衷,如果她知道那個人會真的把刀劃過脖子,她一定會千方百計阻止他。

    那個男人也是一身白衣,劍劃開了動脈,血如泉涌,歡娘怎麼捂都捂不住,歡娘被嚇得像個傻子,眼淚糊了一臉。男人死得有些痛苦,在她懷裏抽搐了一會,脣色漸漸變得蒼白,衣服被血染得像朵朵盛開的彼岸花,男人很好看,有張和落棠極爲相似的臉,男人丟下了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男人姓宮,叫宮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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