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帶着莊妍正欲前往道場，忽然看見峯崖上那一道幽深的背影十分礙眼，奇道：“師弟，今天乃是你座下新秀向青陽問劍的日子，你作爲堂主，不去看看嗎？”
陸沉口中的新秀，指的自然是王瀚。
當初山門大會上，拜入斷罪峯的兩人，王瀚以及方生，雖說都被冥陽子收爲親傳弟子，可教導二人修行的事，基本都是薛醒和陸沉在做。
除非師尊要向這兩位小師弟傳授祕法。
薛醒回頭，目光只在陸沉身上停留剎那，順勢看向男人身後的女子。
不得不承認，七峯之中，除了衆女雲集的夢蝶峯，其餘諸峯，罕有能和夢蝶峯洛陽以及董小宛比肩的女修了。
莊妍絕對是其中一個。
說她是最特別的那一個，也無可厚非。
不同於夢蝶峯玉女道洛陽仙子的溫婉動人、紅塵道董小宛的媚骨天成，莊妍的清冷不是外在的僞裝——如董小宛甦醒後的那般模樣，而是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尊貴。
若非薛醒調查過莊妍上山前的身份，或許只憑直覺去猜測，薛醒大概會以爲她是山下某一王國的王女。
如果只用一個字來形容坐忘峯上的那些人，趙信會是俠，林蕭如風，陳平爲癡，裴果果則野。
唯獨白澤和莊妍，如果非要薛醒去形容，他能想到的，只有一個猛字，和一個蓮字。
白澤上山以來的所作所爲，委實猛了些。
虎牢關一人一劍入陣殺上萬鬼卒，山門大會力戰奪魁，于丹陽郡、即便是四境也凶多吉少的天坑全身而退，隴海力戰妖王殷文鼎不敗，滄州郡劍斬青冥劍宗宗主肖敬，坐忘峯上暴揍龍虎山張晉川，崑崙祕境得入四境，鎬京城攪動一國局勢。
如今那少年的年歲，便是加上虛歲，距離弱冠也還差三年。
至於莊妍，便是如她眉心的紅蓮印記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陸沉眼見薛醒目光有異，只心裏暗笑。
“師弟倒是捨得。”陸沉說道，“白澤的劍術傳自劍皇前輩，厲害之處，即便是我雲海仙門，恐怕也無法與之爭鋒。你讓王瀚公開與白澤切磋劍術，若是輸得太慘，不怕壞了他的劍道？”
這個他，陸沉指的自然是王瀚。
薛醒面色冷漠，譏諷道：“師兄對我斷罪峯一脈的劍術就如此沒有信心？”
“信心這種東西，總是要建立在自知之明上的。”陸沉語氣玩味，看着薛醒，“不是師兄我不顧及同門情誼，而是這一戰，我的確不看好王瀚。”
薛醒臉色陰沉。
“師弟你也寬心。”陸沉笑道，“前些日子，雖說方生拼盡全力，勉強和白澤打成平手。可他二人只用雷法，白澤難免有放水的嫌疑。所以說，即便是王瀚輸了，也不打緊。左右仙門新生代裏，也的確沒有人能在劍道上超越於他。”
“戰局瞬息萬變，可不是實力決定一切的。”薛醒冷聲道。
“既然師弟覺得這一戰有的打，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陸沉說罷，揚長而去。
“……”
莊妍不置一詞，跟着離開。
斷罪峯上，那陰沉身影佇立良久，終是起身化虹，向道場方向星馳電掣。
白澤趕到的時候，王瀚已經抱劍等候多時。
兩人有所預料，今日一戰，消息有可能會不脛而走，以至於道場看臺上會有人觀戰。
可他們沒有料到的是，來的人會這麼多。
之間那佔地巨大的圓形道場上，兩人站定，三層看座，雖說不上人滿爲患，可放眼四周，每一個方位都有人在。
其中不只是這些年雲海仙門新納弟子，七峯之中，也不乏四境以上的修士前來觀戰，乃至仙門宿老，也來了幾個，其中就有白澤熟悉的身影，正是戴詠德和李懷山。
觀戰諸人以劍修居多。
赤陽峯陳陽身披火紋道袍，一手置於圓潤的腹前，笑道：“今日場面，倒是讓我想起往日歲月。呵呵，想來十幾年前，我們也是如此年歲，意氣風發，問劍玄談，行走江湖，降妖除魔，不在話下。那時他們稱呼我們幾個爲仙門四傑。”
說到這裏，陳陽忽然想到什麼，面色不快，眉心隆起。
雲忘歸和洛陽並肩而立，心知陳陽是想到了至今下落不明的蘇問，心裏感慨。四傑之稱，和四公子確是相似。
鎬京方面的蘇家，也不曾得到關於蘇問的半點消息。
若非赤陽峯上，屬於蘇問的命牌還在，他們幾乎已經認定，蘇問極有可能已經隕落在崑崙祕境當中了。
雲忘歸默然不語。
趙信的行蹤，整座雲海仙門，也只有極少數人知曉。雲忘歸目光深沉，算算時間，如今趙信和稷下學宮的“萬里楓江”楚陽應該已經潛入燕都邯鄲數月有餘。
只是執劍堂那方聲稱一直沒有收到邯鄲密信，希望沒有出什麼岔子。雲忘歸心想，或許應該找薛醒好好問一問了，究竟是執劍堂隱瞞了什麼，還是那兩人的確在邯鄲失蹤了。
恰在此時，洛陽神色微動。
只見看臺那方，一道久違的身影忽然在人羣中出現，赫然便是董小宛。
當初林蕭和陸沉潛入青冥劍宗，想要搞清楚三尸如何破解，無意中撞破肖敬入魔的辛祕。陸沉的神魂被肖敬拘入一面奇異魂鏡，林蕭和被冥陽子派去收拾爛攤子的薛醒決定和肖寧合作，並後來被雲忘歸親自帶去麥城的白澤，斬殺青冥劍宗宗主肖敬，條件便是那面魂鏡。
後來肖敬的三尸被白澤以魙獄鎮壓，雲忘歸去而復返，介入戰局，打消了肖寧殺人滅口的想法，魂鏡到手。
返回仙門之後，那面魂鏡便被送到了夢蝶峯。羽蝶子親自出手，斷罪峯冥陽子和赤陽峯烈陽子以及盤龍峯松陽子爲她護法，以魂鏡鎮壓董小宛的三尸，然後又將魂器打入董小宛體內，三尸另類歸位，這才最終喚醒董小宛。
只不過董小宛甦醒之後，深居簡出，雖然名義上還是夢蝶峯紅塵道首席弟子，執法堂副堂主，可隨着時間推移，夢蝶峯紅塵道長老巫雲仙子對她漸生不滿，着力培養秦湘，董小宛在執法堂的地位，也逐漸被莊妍取代。
而那巫雲仙子，正是羽蝶子的師妹。
夢蝶峯在某種程度上，與斷罪峯極爲相似。
斷罪峯有兩堂並立，下一任峯主，便從這兩位堂主之中擇出。而夢蝶峯則有玉女道和紅塵道分庭抗禮，峯主之位，也是從這兩道之間選擇其一。
當年羽蝶子勝任夢蝶峯首座，便是巫雲仙子在峯主之爭上輸給了她的師姐。
“能出來走走，倒也是好事。”雲忘歸說道。
“只怕她會失望。”洛陽輕嘆一聲，環顧道場看臺，坐忘峯只有陳平和裴果果的身影出現，並不見那一襲青衣。
“……”
道場之上。
“抱歉，我來晚了。”白澤開口說道，即便御劍降落之前，在看臺上並未看見薛醒的身影，內心也十分複雜。
就在前日，薛醒拜訪山水居，交給白澤一枚貼黑色的令牌，正面陽刻一把劍，反面也是陰刻“執劍堂”三個大字。
那令牌，正是執劍堂的身份令牌。
“聽說你的傷勢已經痊癒，我在斷罪峯等你，遲遲不見，疑心你是忘了你我之間的約定。”薛醒單刀直入。
“哈哈，怎會如此？”白澤笑道，接下令牌，“原本打算和王瀚切磋之後，再去斷罪峯拜訪師兄。不料師兄突然到訪，想來的確是師弟思慮不周。”
“你記得便好。”薛醒看着白澤，說道：“不過你大可放心，執劍堂的許多事情，也不必你插手太多。”
薛醒說完那句無關痛癢的話，沒有過多停留，彷彿諸事纏身，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可白澤手裏握着那枚令牌，卻是兩難。
他和王瀚之間的切磋就在近日，薛醒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選擇在這個時間到訪山水居，若是白澤不多想，他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
薛醒此舉，分明就是告訴白澤，他和王瀚同爲執劍堂的人，手心手背之間的切磋，不論如何，都算是執劍堂的家務事。
既然是家務事，那就得把握分寸。
先前與方生一戰，白澤並未討到便宜。
王瀚在劍氣境的造詣，這些日子，白澤也有所耳聞。
公然去演王瀚，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而且如若這般，白澤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勝王瀚。
“早知如此，就該狠狠地抽方生一頓，或許也不至於讓薛醒出面橫插一腳。”白澤心想，前有執法堂方生在他手裏平分秋色，如果執劍堂的王瀚卻在他手下輸得乾脆，以薛醒那種在意麪子，又睚眥必報的性格，他絕對好過不了。
至少先前薛醒對他的承諾，什麼“執劍堂的許多事情，也不必你插手太多”，絕對會成爲一句口頭空話。
白澤可不想跟三師姐一樣，整日被拴在斷罪峯上。
任性灑脫，仗劍天涯，纔是他的歸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