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劍問九州 >第697章 詩劍壯琴音(下)
    “有什麼不能當真呢?”陳守仁說道。

    白澤盯着那邋遢先生看,說道:“你要是想代師收徒之類的,還是不必了。當年臨走前,那幾本書,還是我厚着臉皮問夫子要的。其實過後我很久都沒翻開過。一直到近幾年,我才偶爾看一看。”

    “你能留着,已經實屬難得。”陳守仁笑了一聲,“他們打賭,不出三天,你就會把書撕了拿去擦屁股用。看來你並沒有。”

    白澤愕然。

    “你放心,我沒有那個心思。”陳守仁說道,“我只是認你這個朋友。你送我一幅字,我其實很高興,只是不知怎麼,笑不出來。大抵是幫她完成了心願吧。可字畢竟在我手裏,她也看不到了。有時候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回贈你幾個字,不是很好嗎?”

    “看得出來,你好像很在意他。”白澤不知陳守仁口中的那個他,究竟是“他”還是“她”。

    陳守仁只沉默着看着那堆篝火。

    左弘、羅興等一衆遊俠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武道止境大宗師,也不過是能做到內勁外放而已。最多不過身輕如燕,劍破百甲。

    可凌駕於武道之上的儒釋道三教真修,卻是能煉化天地靈氣,御風飛行的神仙。這些對於山下人來說的祕辛,他們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

    十幾年前,左弘就聽他師父說過一件往事。

    當年他師父還年輕,算得上是江湖任俠之輩。那年他在一處山崖,碰到一位衣袖飄飄,看上去道骨仙風的老者。師父大驚,連忙上去行禮,說道:“老神仙,晚輩這廂有禮了!”

    那老者回頭看了師父一眼,說道:“哈哈,少俠說笑了,這世上哪有什麼神仙?”

    師父剛要說話,卻見那老者神色忽然變了變,目光投向遠方,嘆了口氣,凌空一躍,跳下山崖,乘風而去。

    師父整個人都看傻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真看見神仙了,連忙跪下磕頭,朝着那老者飛去的方向。

    如今在這破廟裏遇見的兩人,一個布麻粗衣,佩一把鐵劍,可生得劍眉星目,氣度不凡。另一個身披大氅,是個邋里邋遢的年輕書生,可卻能用一根燒火棍把那來勢洶洶的虎倀鬼燒得灰飛煙滅!

    怎麼看,這兩人都和師父當年遇到的神仙極爲相似。

    這方破廟,尚還清醒的一衆遊俠,都意識到天大的機緣即將砸在他們的腦門上了!畢竟他們都清楚得很,三教真修對他們的真才實學極少透露。很多拜入儒門的學子,窮其一生,也就是學會了怎麼讀書罷了。

    這還不算慘的。

    再怎麼說,飽讀詩書,再不濟,還能去參加朝廷科考,萬一祖墳噴火,中了功名,也算是光耀門楣了。

    道門和佛門的纔是真的慘。

    得不到那些道長、禪師的青睞,不過是在山上劈柴撞鐘罷了。能多少學點東西的,將來下山,還能當個江湖術士,哄騙點錢財養家餬口。啥也學不到的,下山了就是個廢物。

    所以接下來兩人的對話,如果能聽明白哪怕那麼一絲天機,他們的武道,就有超越武道止境大宗師的可能!

    衆人只覺自己的心跳有如擂鼓,咚咚作響。

    “說起來,我也的確有幾個在讀書時,很喜歡的字。”白澤忽然開口,說道:“可三教有別,你確定你幹這事兒,被袁先生知道了,他不會打斷你的腿?”

    “你不說我不說,他哪裏會知曉這事兒?”陳守仁無所謂地說道,“三教的確有別,可有些東西,不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這一點,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

    白澤再次愕然。

    這句話能從陳守仁嘴裏說出來,白澤只覺瘋狂。

    若是楚陽說出這種“混賬話”,白澤不會有一點兒喫驚。可說這話的,偏偏是稷下學宮,一向被他們認爲是“最正人君子”的陳守仁!

    白澤心裏驚疑,按理說當年汜水關一戰,最終是陳守仁贏了,爲何這短短三年,陳守仁會變成這幅樣子?

    莫非那場天下矚目的小先生與儒劍之間的大戰,另有玄機?白澤仔細思索,這兩人大戰之後,一個成了這幅邋遢模樣,一個身敗名裂,被驅逐朝堂,背井離鄉。

    如此看來,當年的事情,恐怕還真有什麼變故,是白澤不知曉的。

    白澤直覺陳守仁的變化,與他口中的那個人息息相關。

    莫非,那個人……

    那布衣劍客瞳孔微微一縮,想到了唯一的可能。

    死了。

    白澤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一個人。

    那個當年被送進稷下學宮,陪陳守仁唸書的女童。

    可白澤只是聽陳俊麟他們說起過,陳守仁身邊有一個“童養媳”。可那個童養媳是誰,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模樣,白澤卻是一無所知。

    因爲他們壓根就沒見過面。

    “你要是不嫌棄,我還有一詞,想一併寫給你看看。”白澤很快平復情緒,輕輕說道。

    “哦?”陳守仁笑了笑,從大氅裏又摸出一個卷軸,“看來今天是賺到了。能得到兩幅你的字,想來這份殊榮,只有我一人吧?”

    左弘這回瞪大了眼睛,篤定那先生的大氅裏壓根就沒放什麼卷軸。那捲軸就像是他從大氅裏憑空變出來的一樣!

    “的確如此。”白澤笑道,“大抵除了你,也沒人會看上我寫的字。”

    “沒想到,十幾年不見,你倒是謙虛了很多。”陳守仁說道,“謙虛好啊……滿招損,謙受益嘛。早點明白這個道理,也會少走很多彎路。”

    或許也會少失去一些人,錯過一些事。

    羅興一不做二不休,再度毛遂自薦,爲白澤鋪開卷軸。餘下一衆遊俠見鬼了似的瞪着他,心裏一邊羨慕羅興的勇氣,一邊暗罵自己不爭氣。

    白澤從篝火裏拾出一根燒火棍,吹滅火焰,隨手甩了甩,那碳棍上火焰餘溫已經散盡,筆走龍蛇,不出片刻,已然寫完。

    陳守仁站了起來,湊過去看了一眼,念道:

    “兒時聽雪青松嶺,風弄婆娑影。

    少時聽雪漫途中,海闊天空,金翅憑東風。

    而今聽雪江湖上,螢火青紗帳。

    莫言身世似浮萍,小楫輕舟泛夜到天明。”

    “虞美人,聽雪。”陳守仁笑道,“什麼時候寫的?”

    “大約是去歲南遊時路過哪裏,有些感觸,記不大清了。”白澤含糊其辭。

    “挺有意思。”陳守仁笑道,“一字一句,好像都在寫雪,可一字一句,又處處是春。陰陽合和,自然流轉,生生不息。怎麼說呢,意境高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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