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裘彩擷往日裏一副萬事不上心的模樣,今日一遭面色難看好似叫人覺得她當真傷了心,許多言語上都緩和了許多。不單單是裘禮燁沒有追究她午後的去向,裘子楠也難得的沒有毒舌刁難她。剩下秦家的兩口人都是人前的溫和性子自然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秦蕪語因着幾人私下一合計,此宴倒是沒有邀請她前來。
秦蕭語說了好些場面上的漂亮話,這一頓飯總算是喫得賓主盡歡。裘彩擷因是早先便在李梵音那裏吃了一些,這會兒裝模作樣吃了一些倒是有些想回屋裏躺着了。她同在座幾位告了個歉便要徑自離去,倒是裘子楠也舍了這一桌人,一邊喊着“阿姐等我”一邊疾步在後頭追她。
“阿彩,明日同我一道早朝進宮謝恩。”裘禮燁背後囑咐了一句。
裘彩擷道了聲“好”。
及至回去的路上,裘子楠小力扯了扯裘彩擷的衣袖惹得人偏頭看他。分明瞧清楚了她眼底的不悅和不耐,裘子楠反倒是鬆了一口氣。
“怎的你榜上有名了這還作起妖來了瞧你那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樣子”他諷刺的話出口倒是有些期待這廝的還嘴。
裘彩擷倒是對他笑得齜牙咧嘴的,“是啊,今日中榜便是我作妖的開始,你且擦乾淨眼睛看着。”
見狀裘子楠泰然了許多,方纔一家人戰戰兢兢的樣子他可真是不喜,一頓飯喫得鴉雀無聲真真尷尬至極。“我聽阿爹的意思,下午你是去寧王府啦說起來阿姐,你是不是中意那寧王世子”
這話題轉的裘彩擷輕咳一聲,急忙轉身入了拐角處的迴廊上,“喲,我到了,再見了老弟。”
掌燈的丫鬟巡夜過後便在廊中掛起了白燈籠,院子的門從外頭闔上了,屋內變得既寂靜又朦朧。裘彩擷矇頭倒在柔軟的錦被裏頭,兩側的髮絲垂了一牀鋪將她的一切都遮擋其中。耳邊好似還有午後離園裏的風,面頰上仍舊留有溫熱的觸感。她的手裘彩擷輕輕舉到鼻尖前,嗅一嗅,好似還有李梵音髮香留下的餘味。
翌日,裘彩擷起了個大早坐上裘禮燁那輛寬敞許多的馬車出了門。及至容華殿前裘禮燁與她分開兩立,朝臣按照官職有自己的位置,作爲新晉的上榜監生則是像物品一般被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大殿中央任由諸方觀看探查。
爲臣者自然是不能直視天顏的,裘彩擷只是在將將進門的時候用餘光瞥見了高堂只上坐了個明黃的身影。自從東宮那事兒之後,明黃色都快成了她心底的一道陰影,即便她沒有瞧見都彷彿感覺到那明黃的身影正在打量着她,真正地打量貨品的眼神。
如果說在國子監動員大會那日見到的天家尚算眼神溫和帶點慈祥之色的話,今日這目光簡直是數九寒冬的厲風。除此之外,裘彩擷敏銳的感覺到另有一人同樣注視着她,這眼神距離不遠,裘彩擷稍稍側過頭探尋的目光先是找到了裘禮燁。
在後者意有所指的幫助下,裘彩擷看到一個魁梧的男子一身紫色的衣袍同朝臣那青綠色的官服格格不入。他頭上未帶官帽倒是用白玉冠將頭髮高高束起,桀驁的額頭在眉眼的部分赫然陡立起來,裘彩擷的角度只能瞧見他的側面,便是那側面一瞧都好似透着一股戾氣來。
她一晃神好似根本沒有聽到天家在說什麼,只見身邊的監生都跪下去了,裘彩擷急忙跟着下跪。那種陰冷的目光好似又黏在她的頭上、脖頸處,她微微側身便瞧見那個魁梧男子濃重的眉眼裏滿是警告的神色。
儘管對方已經觸到了裘禮燁的眼神仍舊一副不爲所動的樣子,反倒還輕蔑地哼笑了一聲,絲毫沒有將在場的人放在眼裏。連那正在說着欣慰和讚賞官話的天家,他都沒有半分尊重之色。
身邊的監生皆起身,因着現下還是無官職的白身只得站到羣臣的最末,如此距離幾乎就是容華殿的門檻邊了。到了此處,裘彩擷反倒是舒了一口氣,沒了那緊迫到讓人戰慄的目光威脅她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倒是頭一回,裘彩擷同那般每日上朝的文武官員一道結結實實站了兩個時辰,維
這兩個時辰裘彩擷着實是忍得難受,她跟前站的便是何晉那個書呆子,見這廝還真站得同棵松柏似的連抖都不曾抖一下心底下便無比佩服。乘着文武官員皆俯身作揖高呼“萬歲聖明”之際,裘彩擷忙在他後脊上戳了一下。
見那廝顯然是僵住了身形,裘彩擷在心裏偷着樂,這下算是給她解了解乏。她又端立了姿態放空思緒看着腳面,直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她從詩詞歌賦想到人生哲學才見前頭那烏壓壓一片給天家跪下道安。後面的人隔得遠了聽不真切,不過是依樣畫葫蘆地叩拜了。
沒一會兒,裘彩擷便等到了從最前頭走回來的裘相,她將將退立門邊等他過來便聽到天家身邊的太監高聲宣道:“聖上有請裘相及新晉監生裘彩擷御書房一敘。”
於是她便看到原本面上尚算和緩的裘禮燁忽而皺起了眉頭,隨着人羣走到她這頭的時候嘆了一口氣道:“現下你明白了”
“唔,我算是能體會爹爹在朝堂上的艱辛了,不過要說既得好處還是得讓阿孃瞧見了纔是。”
周遭了官員對於裘相被天家留下這種事已然見怪不怪,路過父女二人身畔的時候識趣地道了個別。天家已然先行一步了,留下崔英在散場後爲裘禮燁二人帶路。
獲得天家的私下召見對裘彩擷來說是頭一回,她心下又是興奮又是忐忑。裘禮燁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腦袋,“到時候你無需多言,且站在一邊就好。”
這話自然是揹着崔英說的,那廝倒也識趣一直走在兩人前頭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裘彩擷放心地點了點頭。哪知一行三人將將走到御書房天井院中,守衛的兩個小太監卻將三人都攔在了門口。
“聖上有旨,宣裘彩擷單獨覲見。裘相且在院中等一等。”
這回裘彩擷倒是有些慌張之色,她回身望着裘禮燁,後者雖說已然面色不佳到底沒有公然抗旨的把握,點了點頭,“去吧,阿爹就在門口。”
裘彩擷沒說話倒是小太監已然開了一邊的房門等候她入內,她心理忐忑匯到面上卻是麻木的模樣。書房裏頭採光明媚倒是不遜色於外頭,打一眼只能看見佔據了大半個房間的翡翠玉屏風,有七顆拳頭大的夜明珠鑲嵌其中熠熠生輝。
她沒有多做猶豫,後腳剛跨進裏頭那太監便從外闔上了書房門,沉重的吱呀聲叫裘彩擷產生了一種被大獸吞入肚中的錯覺。她左右一逡巡立刻瞧見了寬大書案前坐着的明黃色身影,天家的面色她不敢看倒是快步趨到天家面前跪拜作揖。
“不必多禮。”天家起身往他跟前走,“起來,朕也就是同你閒話家常幾句。”
裘彩擷前面有榻,天家便坐在那上頭側對着她。裘彩擷起身轉了個個兒,這會兒倒是察覺到天家有些不對勁兒。
“你日前往寧王府去了”
“回皇上,是遞了拜帖探世子病。”總不能說是去感謝對方的救命之恩,更何況爲了救她這條命,天家搭上了東宮。雖說李梵音後又同她透露了個大祕密
“哦”天家這一句只爲了承上啓下,“可是見着寧王了”
“不曾。”
“裘彩擷,朕從你的文試卷上得知你想做節稅郎”
裘彩擷有些抑制不住想瞧一瞧天家的神色,到底忍住了,“不過是寫着玩兒的,皇上不必當真。”
“咳朕當真不當真都要看你怎麼做。朕如今點了你做監生,你便是朕名正言順的臣子,爲人臣者自該替朕分憂解難。”
裘彩擷咬了咬嘴脣,這會兒她算是摸清了天家的門路。“皇上的意思是”
“寧王處有一玉印大抵此模樣。”天家手肘一抖,從軟塌左側的帳蔓上霎時滾下來一副卷軸,順着下落的趨勢鋪陳開來。待到裘彩擷腳跟前的時候已然全部打開,卻是雕着虎形的一柄玉印。
“趁着世子久病未愈多去寧王府走動走動,將此物儘快給朕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