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石桌前的氣氛卻已經變得極爲的詭異。
老道並沒有再像最初幾次一樣，一看到顏如羽睜眼便馬上開口詢問答案。
因爲，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顏如羽身上強烈的‘悲傷’，若不是這個原因，他又豈會忍受着被顏如羽一綠再綠？
他在等，等着顏如羽再次端起杯子。
但這一次……
顏如羽沒有再端杯。
他不止沒有再端杯，他亦沒有如最初一樣開口要求‘再進一次’。
他只是不斷的調整着呼吸，靜靜的看着面前的老道，看着面前杯中不知何時已經倒滿的綠茶。
經歷了九次悲傷……
同樣也經歷了九次死亡……
這是九次無比真實的夢境。
在夢中，他從喜悅到痛苦，從戰場到王城，從佛道之爭到心灰意冷，一直到最後，剩下的一座孤墳。
顏如羽看着老道，他的眼睛早就已經一片血紅，裏面充滿了鮮血，如果這個時候他流出一滴眼淚，毫無疑問一定是紅色。
他將老道的情緒，完全的代入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些情緒正瘋狂的衝涮着他的靈魂，他現在便是老道，三百年前，那個自盡於孤墳前的老道。
他看似悲痛，但實則卻是平靜如水，因爲，他的心裏已經一片死灰，那裏不可能再有悲痛的存在。
他看似絕望，但實則卻是心生不甘，因爲，他雖然死了，可是，他的靈魂卻化爲了一道執念，枯坐三百年。
他憎恨這個世界，但他又對這個世界抱有最後的希望。
他封禁了道宮的山門，等的是一個答案，卻也是在等一個人。
一個可以重開道宮山門的人！！！
“答案是什麼？”老道看到顏如羽沒有再端杯後，終於緩緩開口，只是，他的手心卻已經不知何時被汗水浸溼。
那是緊張，三百年來第一次如此緊張，那亦是期待，三百年來第一次如此期待，這一次，真的可以得到答案嗎？
“答案，就是我！”顏如羽緩緩開口。
“你？”老道不可置信。
“對，與其說你在等一個答案，不如說你在等我，三百年了，你在這裏枯坐了三百年，但實際上在三百年前你就知道了答案，否則，你爲何要選擇自殺，你又爲何要留下一道執念，‘守護’着這座山門？”
顏如羽的目光直視着老道一黑一白的眼睛，他的語氣不急不緩，但裏面卻擁有着一種一往無前的意志。
這便是‘向死而生’，不是堅不可催的利刃，而是一種介於‘生’和‘死’之間的淡薄，正如古語說的那樣，一念可生，一念可死！
“你剛纔說我沒有封禁山門，而是在守護着這座山門？”老道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動容，一個‘封禁’，一個‘守護’，一詞之隔，卻相差萬里。
“沒錯，三百年前，你知道了答案，但那時已經晚了，佛道之爭讓道宗徹底的斷了根基，你沒有辦法再挽回，可你不甘心道宗毀在你的手裏，你無顏去面對死去的道尊，更無顏去面對死去的師妹，所以，你只能自盡於墳前，將靈魂化爲一道執念，護住道宗最後的希望！”顏如羽點了點頭，每一個字都是鏗鏘有力，震人心魂。
“哈哈哈……你說我心中還有希望？好，就算你說對了，那爲什麼我等的人就一定是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現在連個舉人都不是，你的文宮未開，你連品級都沒有入，你弱得連幾隻狐狸精都不敢殺，你的力量，還不如我一根手指，你爲什麼就堅信，我就一定會選你？”老道笑了。
他開始給自己倒茶，但是，不知不覺間，他的手卻有些顫抖，他不得不停止倒茶，卻發現茶杯一直是滿的。
而剛纔倒的茶水，全部都灑在了石桌上。
“因爲，除了我之外，沒有人知道你想幹什麼，同樣的，除了我之外，也沒有人知道要如何復興道宗！”顏如羽語氣堅定無比。
“笑話，你知道我要幹什麼？你又知道要怎麼樣復興道宗？這個世界的道宗古藉早就被毀了，沒有道宗古藉，便沒有人修道，如何復興？佛門雖退回西方，但佛門的威攝還在，儒家雖未能獲得長生，但是卻執掌着朝廷，控制着國家的命運，至於術士，他們監國，監天下，雖然看似置身事外，
“長生！想得‘長生’者，會助我復興道宗！”顏如羽直視着老道，一字一句的回答道。
“長生？”老道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沒錯，就是長生，只要我可以得長生，我便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復興道宗，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想要長生，那麼，道宗終有一日會復興，難道，不是嗎？”顏如羽反問道。
“那你再說說看，我想要做什麼？”老道的身體顫動了一下，他下意識的再次拎起茶壺，但很快又放下。
“你要去尋找答案。”顏如羽淡然道。
“答案？什麼答案，你剛纔不是說過了嗎？你說三百年前我就已經知道了答案，現在你又說我要去尋找答案？豈不是自相矛盾？”老道質問顏如羽。
“是，你知道了答案，但是卻沒有去印證這個答案，所以，你需要離開這座山門，你要去親眼看看你心中的答案是對是錯。”顏如羽肯定道。
“我心中的答案是什麼？”老道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一切的起點，當初事情的起源，你知道這場戰爭因何而起，所以，你想親眼去看一看，當初道尊發動對妖族的襲擊是否正確。”顏如羽繼續道。
“大膽！你覺得我會質疑我的師尊？！”老道突然暴起，渾身上下散發出強大的氣勢，就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一樣壓向顏如羽。
顏如羽自然不是老道的對手，他的身體瞬間被壓在了地上，但是，他的臉色卻是平靜如常。
“你真的不怕死？”老道怒目圓睜。
“我已經死了九次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再說了，你只是一道執念，你說過，你的目的只是尋找答案，你不會殺我。”顏如羽淡笑道。
“好，那你說說看，我接下來要如何做？”
“你想要知道答案，便只能親歷答案，你走了，這道宮山門便可以放心的交給我。”顏如羽並沒有直接回答老道的話，而是繼續說道。
“你……叫什麼名字？”老道身上的氣勢終於鬆了下來，他端起了面前的茶杯，飲了一口茶，目光再次看向顏如羽。
“顏如羽。”顏如羽回道。
“顏如羽？好名字，哈哈哈，真是一個好名字啊！”老道笑了，笑得有些瘋狂，笑得渾身顫抖。
他沒有再問，因爲，他已經站了起來。
他走到了旁邊流動的小溪前，他伸出手，在小溪中輕輕的撥弄着溪水，他又來到了七朵蓮臺邊，伸出手，輕輕的撫摸着那些蓮臺，如同撫摸着故人。
做完這一切的老道，跨過小溪，來到巨大的青石門前，他望着面前巨大的青石門，伸出手，輕輕的觸碰着青石門上每一道痕跡。
“知道嗎？這上面刻着的不是痕跡，而是日子。”老道淡然開口，他的手在青石門上一揮，上面顯露出無數道細小的裂痕。
這些痕跡散發着淡淡的白色光芒，密密麻麻，將整個青石門完全刻滿，同樣也將周圍完全照亮。
“每一道痕跡，代表的便是一天。”老道轉過身，目光再次看向顏如羽，只是，那雙黑白的眼睛卻透露出一絲傷感和留戀。
“一共有多少道痕跡？”顏如羽問。
“十一萬零五百三十一道痕跡！”老道認真的回道。
“那就是三百零二年。”顏如羽輕輕點頭。
“確切的說是三百零二年又七個月。”老道笑了，笑得極爲開心，那是一種發自於內心的笑容。
顏如羽沒有再說話，他在等着老道最後的決定。
而老道則是在這時，語氣一轉：“三百年了……我等到了，我終於等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哈哈哈，師妹你看到了嗎？有人比我更優秀，我還以爲我要在這裏等上千年萬年，但似乎不需要了，他可以做到，我相信他可以做到！”
“顏如羽，你說的沒錯，你就是我要等的答案，這座道宮屬於你了，從現在開始，你便是道宗第一百零八代的道尊！”
“咔嚓！”
地面一顫。
面前封禁的青石門轟然開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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