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鶯手裏所打的淡淡的燈籠光還不如月色。
她們身邊所站的自然不是柳絮，而是戲班子的班主徐林。徐林善於模仿聽過的一切人的聲音，謝婉君本是不知道，只不過恰好，方纔去偏院瞧瞧他們有沒有離去之時旁觀了徐林的一場好戲。
他一個人，在樹下表演了一場戲碼，裏頭有謝昊天的聲音，也有薛氏的怒火，更有謝雲歡的楚楚可憐，以及她自己的淡漠凜然。
“二小姐，我，奴才……”謝三拼命地在地上爬着，身子一動就趴在了地面，死都不起來，“二小姐，都是柳姨娘比逼我做的，都是她逼的，奴才什麼都不敢做啊！”
謝婉君仍舊是掃着他的腦袋，雙手稍稍往前一伸，似是要拉扯他起來，一般，謝三看得有些呆了，不自覺擡手，正要握上去，卻被黃鶯狠狠地踹了一腳。
“好沒有規矩！”
黃鶯氣急，手裏的燈籠立馬抖了幾鬥。
徐林在一旁並沒有任何表示，負手站立着，淡漠如之前的謝婉君。
“小姐，二小姐，奴才知道錯了！”謝三死死地在地上磕着頭，眼見這邊聲響越來越多，如果不趕快解決，待會兒怕是要引來了巡視的侍衛。
他一個管家，如果被人瞧見這副樣子，以後還怎麼留在謝府？
“錯在哪裏了？”謝婉君可沒有一點兒同情他的意思，縱然他沒有幫柳絮做事，他而是柳絮一邊的人，永永遠遠，都只是一枚棋子。
“奴才不該幫柳姨娘倒賣藥材！”謝三嘆了一聲，腦袋往脖頸處縮着，聲音更是沙啞無比。
“然後呢？”
“更不該聽柳姨娘的話，打算把這一次府裏的棉衣給換成劣質的，想讓二小姐出醜！”謝三咬咬牙，再擡首便是一臉討好。
樹枝“簌簌”地響着，謝三隻感覺涼風一下又一下地侵襲着他的身體，說話間，整張臉就僵得沒了神情。
“然後，然後，謝三不該去賭場，不該用那些不義之財賭博！可是，可是謝三也是爲了家裏重病的老母親，如果她沒有錢治病，她可就要故去了，難道，二小姐真的一點都不會在意這些嗎？”
謝三不停地哭嚎着，一個大男人沒一會兒臉上就沾滿了淚痕。
聽起來倒是人神共泣。
可實際上，謝婉君早就知道，謝三的老母親健康安在。
“嗯，去老夫人那兒領罰吧！”謝婉君一扭頭，那謝三就一下撲了過來，雙手穩穩當當抱住了她的小腿。
衣衫被扯着，謝婉君掙扎不開，臉上倒是羞紅了一陣。
“你夠了，做錯了事情，還想怎麼樣呢？”徐林開口並沒有多少戾氣，溫溫柔柔，難以讓人信服。
“是啊，奴才做錯了事情，可是奴才已經在謝府那麼多年了，小姐怎麼就不念念奴才的好處呢？奴才以後一定聽小姐的話，小姐讓奴才往東，奴才絕不往西，只要這一次，小姐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老夫人和老爺，謝三以後一定當牛做馬報答！”
一番求情的話在謝婉君心裏波瀾不驚。
當初的她，不也是這樣哀求着顧常遠，哀求着謝雲歡？可實際上呢，實際上，他們心裏只是覺得更加痛快。
可謝三偏偏不停地揪着她的衣服，縱然黃鶯上前拉扯，也是無能爲力。
“作爲一個男人，如此沒有骨氣！你現在怎麼不想想你還有個老母親？她生了你，難道是要你在這兒給人下跪求情的嗎？”
謝婉君突然怒火叢生，對這個謝三不抱任何希望。
徐林在一旁看着，沒有想要直接
他總覺得，謝婉君有什麼是自己看不穿的。
“呵！”謝婉君冷冷地吸了口氣，手一下就覆在了謝三的臉上，隨即“啪”的一聲響徹夜空。謝三猙獰了一下臉，仍舊沒有鬆手。
“二小姐打吧，只要不把今日的事情告訴老夫人和老爺，就算今日將謝三給打死，謝三也是心甘情願！”
說話間，他的嘴角已經腫了起來，淡淡的血痕從其中滲出，他卻是不聞不問。
“沙沙沙沙……”一陣奇怪的聲音猛地將所有人給繞了起來，謝三眼見衆多燈籠靠近，下意識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謝三，枉我平日那麼相信你，竟沒想到你和柳姨娘同流合污！”蔣氏氣急，手裏的帕子一下被摔得老遠。謝昊天同樣在一旁怒火沖沖，太陽穴邊的青筋死死地突着。
“真是反了天了，本相還想着，這府中最近怎麼出了那麼多事情，原來啊，原來連你這個管家都失職啊！”
謝昊天大步流星逼近，一腳就把謝三踹得老遠。
謝三的身體猛地砸在了牆上，悶哼一聲，怎麼都爬不起來。
“婉君！這件事情，你把所有人都我揪出來！”謝昊天握緊了拳頭，若是謝三還站在眼前，他恐怕得揮上好幾下。
“徐班主，這一次真的是多謝你的幫忙了，以後如果有什麼事情要問本相幫助，本相一定在所不惜！”
面對着徐林對錢財的淡然，謝昊天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報於他。
果真，徐林對於這種承諾也是毫不在意。
“相爺說笑了，這些都是相爺的家事，徐某本不想插手，但既然徐某願意同二小姐做個朋友，自然也不會要求什麼恩賜！”
蔣氏在一旁陰沉着臉色，喘息聲極重。
徐林知曉是自個兒說太多了，立馬停了話語，僅僅掃了衆人一眼，便是行禮退下。
謝三已經被侍衛給帶了下去，一時之間，三個主子在長廊間走着，緘默不言。
“昊天，誰讓你平時那麼寵柳絮，這下好了吧？她居然敢做下那麼多的錯事，如果不是她肚子裏還有個孩子，我可一定要把她給趕出去！”蔣氏有這種心思已然不是一次兩次，可這件事情上，謝昊天也在一旁，聽見了一切，便也不會再說什麼辯駁的話語。
“以後啊，也就讓她一個人在院子裏好好反省吧！”蔣氏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巧雙，扶我回去了，這一天天，可真累啊！”
巧雙似是仍震驚在方纔的事件之中，聽蔣氏那麼一開口才猛地回過神。
謝昊天瞥了謝婉君一眼，欲言又止，唯獨那拳頭依舊死死地捏着。
空蕩蕩的月棠院不時傳來幾聲清脆的聲響，流霜進進出出已然不知道多少次，一直到子夜，房間裏的紅燭才被吹熄。流霜跌坐在凳椅上，捏着痠軟的手臂，連嘆息都不敢發出。
“流霜，今夜，老爺去了哪個院子？”
柳絮躺在牀榻上，一雙眸子明晃晃地反着光芒。
“柳姨娘，是玲玉姨娘那兒！”
流霜本不想回答，知曉自個兒一旦答出，柳絮又得藉機泄着怒火，到最後，痛苦的還是她。
“哦。”
可沒想到，這一次，她居然安安分分地撫着小腹，簡單應了一聲。流霜狐疑地瞥了一眼，但也依舊慶幸。
“明天，你去給我往玲玉那兒送些小物件去！”
“爲什麼？那玲玉姨娘已經這般囂張了……”流霜剛一下意識詢問出，便感覺一道鋒利的眼神狠狠劃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硬生生把聲音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