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一件事還是活着。
我最愛的女人,爲了理想而隕落。
她叫后土,死在了冥域建成之前。
她的死,也成就了冥域。
她是靈歌神尊的女兒,是十二祖巫中最強也是唯二的女性,她性格堅韌,又是長姐。
我永遠都忘不了第一眼見她的情形,那是個大晴天,太陽照得人腦袋都疼,我很討厭晴天,陽光會讓我的皮膚感覺到燒灼般的疼痛。
當然,那是在遇見她之前,遇見她之後,我的人生都變了個樣兒,喜好都因爲她而不斷改變。
她站在茉莉花海中,穿着一條白白淨淨的長裙子,裙裾上繡滿潔白的小碎花和翠綠的葉片。
她戴着花花綠綠的頭巾,正在茶園裏採摘新鮮的茉莉花,那手啊,白皙修長,看得人心癢癢的。
后土看到我時,眼裏滿是審視的意味,她覺得我這樣一個滿身黑暗氣息之人,不會是個好人,又或者是我的雙眼太過灼熱,讓她以爲我是個採花賊。
她瞬移至我眼前,那一刻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我事先準備好的說辭居然都忘了,愣愣地看着她。
我是誰
我來做什麼的
我要說什麼
我笨拙得像個呆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后土問了我好幾句,見我支支吾吾個不停一句話都沒說,立刻懷疑起我的身份,一言不合就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看到那鋒利的刀刃,我終於有了要解釋的自覺:“這,這位道友,我來自極淵,我叫宿弦歿,奉了父神之命,來給靈歌神尊送禮,不知這裏可是靈歌神尊的居所”
爲什麼送禮因爲靈歌神尊生了個女兒,神與神之間,還是要禮尚往來的,這一點,我的父神做得最差勁,這也是爲什麼后土不認識我的原因。
她不相信,邪惡地說:“弦塵神尊怎麼可能會派你這種登徒子來送禮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再耍花樣,本姑娘的刀可不認人”
她雖然兇巴巴的,很想做出兇悍的樣子,可那把刀在我眼裏就跟玩具沒什麼兩樣,我甚至還覺得她很可愛,威脅人的時候也那麼可愛
原來大地上的小姑娘都這麼可愛嗎後來,她把我綁了,將我押到了靈歌神尊面前,我自始至終都沒反抗。原因嘛,總歸是我想多親近親近她,她綁了我,之後肯定是要給我道歉的,這一來二去,我們倆就有了熟悉的機會,我的算盤打得叮
當響。
果不其然,靈歌神尊一看是我,就讓后土把我鬆了綁,還斥責了她一番,后土的臉色當即就憤懣不平,恨不得沒早殺了我。
我連忙爲她解釋,說是我自己沒說清楚,可誰料,我越解釋,后土的臉色越難看,直罵我是小白臉登徒子,還說了一大堆難聽的話,最後奪門而出。
靈歌神尊顯然也沒料到自己女兒會對我出言不遜,安慰了我幾句,我便說我並不在意,其實我是真的不在意,反倒是急於和她
解釋。
我把父神交給我的禮物送給靈歌神尊,然後就在大地上住了下來,越住,心情越好。
我來到紫陽界,我才發現,原來還可以這麼過日子。
採花、烹茶、做靈藥、煉丹、建房子、練劍、有各種五花八門的事,還要按照四季的時令來做。
我看着確實新奇,最重要的是,我還能和后土一起耕種那片茉莉花圓,我感到無比的開心。
那真是一段挺稀奇的體驗,極淵沒有四季,連光都沒有,何來陽光雨露何來勃勃生機何來的植物極淵有的就是虛無和黑暗,能把人給逼死,也幸好我一出生就在極淵,適應了那裏的環境。
倘若極淵也和紫陽界一樣,那該多好啊
假如一切都停留在最初的時光,那麼歲月靜好,那樣一輩子,該有多好啊
可是沒有假如。
後來,人族崛起,巫妖兩族爭鬥不休,大地內部分裂不斷,人族無法轉生,后土作爲靈歌最得力的助力,她在看到被信仰反噬日日遭受痛苦的母神,心急如焚。
她與我商量,讓我從極淵偷偷劃出一個領域,和她一起建立一個可以供給人族轉生之地。
我很害怕。
說實在的,我雖然是父神的兒子,可我卻從來沒得到過父神的寵愛。
沒經過他的准許,在他閉關的時候偷走一塊領域,我覺得那是我幹過的最大膽的事了,可爲了愛情,被愛衝昏了頭腦的他,哪兒還有什麼理智可言
我這一生,都再也沒再做過第二件比那個大膽的事了。
一次,就已經讓我悔盡一生,虛耗一世。地方是偷來了,可極淵畢竟是極淵,沒有基石,人族的靈魂不能適應極淵的虛無之氣,我就想到了忘川晶石,我將忘川晶石從極淵挖走,安放在冥界內,晶石逐漸滲出水來,匯聚成了一條忘川河,日復一
日地吸收着極淵的虛無之氣。
后土的隕落是必然,她隱瞞了我,我卻從來都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她眼裏噙着淚花,拉着我的手,告訴我她要犧牲自己化身輪迴,以供人族轉生
她隕落之後,肉體消散,變成了冥域的一部分,靈氣和濁氣交織,改善了極淵的物質構造。
還有此刻我頭頂上的這片星辰。
她隕落之前,拉着我的手,依依惜別,眼睛亮晶晶的,我甚至還記得她的臉上帶着怎麼樣的笑容。“你還記得我們在夏夜裏,時常偷偷約會去看天上的星星嗎你說在極淵沒有星辰,連光都沒有,你是那麼落寞,我爲你心疼。那麼,我送你一片星海,這暗夜裏的億萬星辰,都爲你一個人綻放。你只要看
到這些星星,就能想到我。你不寂寞,你還擁有我,我永遠陪在你身邊,弦歿我愛你。”於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就是站在奈何橋上看着冥域獨有的億萬星辰,這是我心愛的女子給予我的祝福,獨一無二,永恆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