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亂世長寧 >第302章 迢迢行雨間
    墨涼的眉不着痕跡地動了動。

    “他已經不需要了。”他答道。

    荊長寧笑了笑。

    “哥哥,”她喚了聲,沒有再回答他的話,“既然哥哥擋在落峽之間,我萬是不會對哥哥兵戎相見的。如此,寧兒便先走了。”

    說罷,荊長寧輕輕地望着墨涼,露出一個溫潤的笑意。

    “我曾惋惜嘆過,哥哥不在了,這世間少了一個光彩流溢的兒郎。如今,總算是彌補了當初那個遺憾,哥哥生得很好。”

    荊長寧笑得頑潑,有些可愛。

    輕輕地,她轉過身,然後一頭扎到了蕭嶸的懷裏。

    蕭嶸只覺心口被一灘淚**。

    “帶我回去。”

    蕭嶸點了點頭,將荊長寧擁在懷裏抱起。

    天空之中,電閃雷鳴,悶熱的氣流被接連不斷的雨點打散。

    整片落峽裏的血,被捲到白色的浪裏,不知漂向何處。

    墨涼伸手撫了撫臉。

    “生得很好嗎?”他有些僵硬地自語,“這孩子,哪有妹妹這樣調笑自家哥哥的。”

    ……

    四國盟軍就這樣退了。

    唯有狂風驟雨遍卷落峽。

    “墨大人……”趙風和李方復半驚半懼地望向墨涼,欲言又止。

    墨涼微微斂眉,面對着趙風和李方復的目光,有些僵硬。

    他的話,揭開的不僅僅是荊長寧的身份,還有他自己的。

    那方遮掩在他面上十一年的面具,從此不復存在。這乍然明朗的天光,有些微微灼燙。

    “不用去追,我雖退了四國的大軍,但你們如今並沒有追討的能力。”墨涼平靜道。

    孤身一人從戰車之上走下,他的身影有種說不出的寂寥,風雨將他的衣襬捲起,他走得那樣輕緩,卻又那樣平靜。

    沒有人攔他。

    安靜地來,安靜地離開。

    ……

    蕭嶸抱着荊長寧,就這樣安靜地走着。風雨打落在兩個人的身上,有些微冷。

    “別太傷心了。”蕭嶸道。

    荊長寧哭着笑了聲:“我不傷心。”

    “都哭了,還裝什麼不傷心。”蕭嶸道。

    “哥哥沒有死,我很開心。”荊長寧辯駁,“我是笑出的眼淚。”

    “傻瓜,你是開心還是傷心難道我看不出來嗎?”蕭嶸嘆了聲,緊了緊雙臂將荊長寧擁得更深了些,背微微佝僂了些,試圖去多擋些風雨。

    荊長寧沉默着,忽地反手抱住蕭嶸的腰際,死死地收緊。

    蕭嶸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荊長寧,脆弱,彷彿輕易地碰觸都能讓她碎掉。

    “我該怎麼做……”

    低柔而輕微的話音傳入她的耳畔。

    蕭嶸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她真的從來沒有這樣脆弱過,一路走來,無論是遇到再大的困難,再艱險的處境,她都能勇敢地站起來。

    她總是那麼厲害,謀算着天下,謀算着人心。從一無所有,到如今天下四國盡在掌控。

    “我不怕苦,只要是我覺得對的,再累再難的路,我都可以甘之如飴。我最怕的,是我不知道路在何方。”低低的話音隨着風雨飄搖,“哥哥說,這一切都不需要了,我忽然覺得自己傻得可笑。如今一切都結束了,天下人都知道了,知道我不過是個惑亂天下

    的女子,若敖軍也不會再聽我的了。有哥哥在,我什麼都不是,也不需要了,不需要了……”

    蕭嶸聽見哭聲從懷裏傳來。

    她其實一直都是恣意的,她想哭,她從來都不會去忍。這一次,她是真的很傷心很傷心。

    “你還有我啊。”蕭嶸喃喃道。

    “你有什麼用啊。”懷裏的女孩子竟這樣回道。

    蕭嶸噎了噎。

    “我可以抱着你。”他認真回道。

    荊長寧笑了笑,仰起臉,眼睛紅腫着。

    “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她問道。

    蕭嶸搖了搖頭:“我的寧兒是世上最厲害的。”

    荊長寧微微閉上眼睛。

    “讓我再脆弱一會兒,就一會兒,等雨停了,就什麼都過去了。”她呢喃道。

    蕭嶸緊蹙的眉展開。

    就知道,就知道小寧兒最厲害,這麼厲害的小寧兒怎麼可能被打敗。

    她只是想借着這場雨,小小地脆弱一下。

    蕭嶸揚了揚脣。

    “沒事,有我呢。”他說道。

    話音未落,荊長寧忽的在蕭嶸的懷裏掙扎了起來。她的力道很大,就這般從蕭嶸的懷裏掙脫了出來。

    蕭嶸還未回過神,荊長寧已經跪到了雨水間,泥水浸透一襲青衫。

    她忽地從口中嘔出一口鮮血。

    蕭嶸頓時被嚇壞了,連忙扶起荊長寧。

    “怎麼了?”他急聲問道。

    荊長寧搖了搖頭,捂着胸口,目光望向遠方,眸底的傷心迷茫通通散去。

    “不是我……”她輕聲道。“是哥哥的心在痛。”

    ……

    墨涼跪伏在泥壤之間,殷紅的血從脣齒間不斷溢出,順着脣角落到地面上。

    血匯作一汪,將整片土地染的凌亂。

    他的面色蒼白,左手死死地攥住心口,其間痛如刀絞。

    這一次,亦是不足一月,比上一次還要早了六天。

    月沉之毒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他也不知道何處出了差錯,但他知道,如此下去,他活不了多久了。

    四野無人,黑壓壓的天空彷彿能夠吞噬一切。

    意識有些模糊起來,他熟悉這種感覺,每一次月沉之毒發作,當身體撐到極限時,便會感覺到周身脫力,意識一點一點地被剝離。

    墨涼知道自己撐不住了,他感覺到自己一點一點朝着地面倒去。

    只覺得,落入了一個有些單薄的懷抱,雖然小了些,但有些暖。

    文逸瞪大眼睛望着倒在自己懷裏生死不知的墨涼。

    “不會死了吧。”她嘟囔一聲,仰頭大吼一句,“難得找到一個美男啊!老天爺!你個王八羔子,給老孃把雨停了!”

    天空一個悶雷滾滾而過。

    文逸瑟縮了一下。

    “算了,你有脾氣,你不停就算了,我躲,我躲還不成嗎?”文逸嘟囔兩句,望了眼暈倒在自己懷裏的墨涼,心裏最柔軟的地方不知爲何痛了痛,像是有人用力地掐了一把。

    她半拖半拽地將墨涼挪到背上,卻發現墨涼比她想象的要輕上很多。扯下幾條布鍛,將墨涼在自己背上捆緊。

    漫天雨幕,電閃雷鳴。

    文逸揹着墨涼,嘴脣抿着,一步一步地在杳無人煙的荒野間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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