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亂世長寧 >第176章 壯士孤勇兮
    擂鼓聲在天地之間響起,染着風乾血跡的沙土似在震顫着。

    “兄弟們!隨我攻下關渡城!”

    關戎良舉起長刀,用力一夾馬腹,朝着關渡城而去。

    何桅攥緊長劍,“撕啦”一聲。

    長劍出鞘。

    這是關戎良三日來第一次親自衝鋒,他這是被逼瘋了。

    何桅冷笑一聲,瘋了又如何?

    這世上的瘋子又不止他一個,他會瘋?難道他就不會?

    荊長寧望着何桅從城樓上下來,衝進城牆上的戰局中。

    關戎良的衝鋒在很大程度上鼓舞了雲國軍隊的士氣,整片戰況如火如荼,或者可以說是……慘烈。

    真正的戰爭從來不是詩人筆下的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是血。

    紅成一片,晃得人眼睛刺痛的血紅。

    有哭聲,有吶喊。

    有人喊着爲死去的兄弟報仇,有人喊着活着回去看妻兒老母……有人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喊,只是殺瘋了,紅了眼,機械地揮着手中刀劍。

    這是戰爭。

    最現實的戰爭。

    滾石用盡了,一批批傷兵來不及被換下,有人拿起斷肢殘臂狠狠地便朝着城下砸去。

    “將軍,火油沒了!”何桅的親衛急聲喊道。

    “什麼都可以!能燒的!只要是能燒的!不管什麼!都運上城頭!”何桅喊道。

    喊話間,狠狠地將一個衝上牆頭的雲國將士掀落下去,血水糊在臉容上,凝在皺起的眉間。

    荊長寧握緊拳心,緊張地望着戰局。

    “郎君!”一聲呼喊從身後傳來。

    “你不是應該走了嗎?”荊長寧望着出現在城頭的席延,沉眉問道。

    席延笑了笑:“黎夏還沒有醒,我把他送走了,只是,”席延將目光投向城牆之上,“我看着這一幕,總覺得骨子裏的熱血燒了起來,雖然丹國不是我的國家,但我忽的不想走了。”

    荊長寧沉默。

    席延亦不多言,握着刀兵便衝向城頭。

    “兄弟們!”席延高聲喊道,“拿起手中的刀!保住我們的妻兒父母!保住我們的家國!”

    悠悠長風,混雜着嘔人的血腥味道。

    天地間,忽有悲壯歌聲傳來。

    “……妻女相送兮各心傷

    邊塞烽煙兮蒼茫茫

    報國忘家兮忠吾王

    手持金戈兮透寒光

    身披犀甲兮不可當

    旌旗蔽日兮陷敵方

    敵如雲涌兮逞兇狂

    壯士孤勇兮陣中亡……”

    荊長寧望着長歌的席延,忽的像是明白了什麼。

    總有那麼一種熱血,遊蕩於百骸之間,至死不休。

    “……陣中亡兮陣中亡

    猶持戈兮死不降

    死不降兮死不降

    壯士忠勇兮奮剛強

    奮剛強兮奮剛強

    身爲鬼卒兮終不忘

    終不忘兮終不忘

    報仇殺敵兮楚威揚……”

    這是楚國的歌。

    ……

    席延長笑着,城牆之上的士氣前所未有地高揚。

    彷彿是被這摸悲壯的意味動搖,雲國的軍隊衝擊得顯然慢了些,甚至出現有人向後退卻的情況。

    荊長寧目光凝了凝,落在了已經攀上了一架雲梯的關戎良。

    她握緊城牆之上的一架長弓,指節狠狠收緊。

    身影利落,上下翻飛,關戎良依附在雲梯

    之上,躲過一道道流箭,極快地向上攀爬着。

    只有他登上去了,才能挽回士氣,纔能有機會。

    擡頭間,卻望見城牆之上冷冷的一點光。

    荊長寧面色平靜,不帶絲毫情緒。

    捏緊長箭的手指鬆開。

    關戎良咬牙向下退去。

    搭弓的動作穩定,行雲流水,一箭接着一箭,荊長寧的目光如死水般,半點波瀾不起,只一箭箭逼迫着關戎良向下退去。

    一箭,又一箭。

    生死之間,關戎良心頭忽的浮現一種恍惚。

    “是你!你纔是這場戰爭真正發號施令的人!”

    他的話音淹沒在戰火間。

    荊長寧微眯眼眸,箭筒中最後一支箭搭在弦上,猛然鬆開。

    關戎良身在雲梯之上,瞳孔驟然縮緊。

    垂頭,胸口間一道長箭,狠狠地帶起一道血花。

    血花濺到他的眼裏,有些瑟瑟的痛。

    然後他從雲梯之上落了下來。

    “關將軍!”

    “關將軍!”

    似乎有很多人在驚聲喊着。

    恍惚間,有曠遠聲音傳來。

    “……退兵!”

    不,不能退兵!就差一點!就差一點他就能帶兵攻下關渡城了!

    可是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只這樣閉上了眼睛。

    第三日。

    雲兵退了。

    荊長寧用左手扶住因不斷拉弓而有些顫抖的右臂,脣抿起,眼眸深深。

    ……

    ……

    “關將軍怎麼樣了?”

    營帳之外,周海和韋橋急的來回踱步。

    “說了不讓他衝鋒,他偏要去!”韋橋恨恨道,“這下可好,所有將士都看到他重傷!糧草又被燒了,我們這次輸的一敗塗地一敗塗地!”

    周海沉聲道:“他選擇衝鋒,也是兵行險招,糧草被燒,也只有這麼做才能挽回些勝算。”

    “可是他賭輸了!”韋橋冷笑道,忽的轉頭,目光沉沉地望向周海,“海哥兒,你說,回去之後我們會死嗎?”

    周海怔了怔,有些躲閃地移開視線。

    “即便活下來,也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他低聲回道。

    如此,會被罷去一切官職,最好的結局便是一輩子老死獄中。

    他們這不是普普通通的戰敗,是慘敗!實力懸殊之下的慘敗!會被釘在恥辱柱上,永生永世翻不了身!

    周海忽的想起白日裏城牆之上那道平靜持箭的青色身影。

    “爲什麼?”他低聲呢喃了句,卻不知爲何,沒有恨意。

    戰爭,終究是由雲國挑起的,勝爲榮,敗了,根本就沒有站在道德之上指責的資格。

    “關將軍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軍醫從營帳中走出,抹了把汗道。

    周海和韋橋同時鬆了一口氣。

    兩人相對一眼。

    “回去嗎?”周海問道。

    韋橋攥了攥掌心。

    “我不甘。”他答道。

    “可是沒有別的選擇了。”周海道。“等將大軍平安帶回紫朔城,我會以死謝罪。”

    韋橋怔了怔。

    “我陪你一起。”他說道。

    周海扯了扯脣角,沒有勸慰,只道:“這樣也好。”

    “那便退兵吧。”韋橋沉默片刻,終道。

    卻在此時,一道身影衝開門外親衛軍的阻攔,狠狠地衝進營帳之中。

    “這兵不能退!”他還未站穩,咬牙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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