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廣坐在府衙裏邊,看着自己兄長送來的書信。
沒有人知道書信上寫了什麼。
但是,親兵沒卻看到將軍看完了書信以後,沉默了很久的時間。
然後又一聲不響的讓人取來火盆,把書信燒掉。
直到李左廣看着這書信變成了一團灰燼的時候,他整個人依舊還陷入在一種難以控制的沉默中。
“趙軍降卒的事情怎麼樣了?”
李左廣問道。
酈食其趕緊走上前來,拱手說道:“將軍,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傳令下去,這些趙軍一個都不能殺。”
李左廣這條命令很奇怪,酈食其沉吟了片刻後,這才問道:
“將軍,爲何?”
“我知道我們手底下的兄弟們,都恨不得把趙軍的腦袋剁下來,在國境邊上堆積成爲京觀。
可是,相信我,這些俘虜會有更大的用處。
此外,傳令下去,嚴防死守城池,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不準出城去。”
“這……”酈食其沉默了一會兒,走到了窗口邊上,看着院落中已經落滿了的積雪,他轉過頭來,看着李左廣道:
“將軍,外邊的那些災民們,也不讓他們進來麼?”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李左廣說道:“當初上邊不聽我的建議,修築烽火臺。
現在我們只能用最殘忍的辦法來對待這些在風雪中的人。”
李左廣強調道:“慈不掌兵,我執掌大軍,那我就要爲了大軍中所有人的安全考慮,而不是爲了我自己個人的名聲如何。”
審食其面無血色的看着李左廣:“將軍,如果這樣做的話,城外會屍骨成山的。
那些沒有活路的窮人家,只是想要到城中來乞討而已!”
李左廣搖頭道:“這是亂世,亂世人不如狗,先生不要再說了。
城池不可能開門的。”
審食其拱手一拜:“我不想窺測上邊的人究竟和將軍說了些什麼。
就算我們現在的這個世界是亂世。
但是,我們不能以亂世爲藉口,就不把人命當做一回事情。”
李左廣看着窗外依舊還在飛舞的白雪,沉默了好長一會兒的時間。
他才緩緩地說道:“大司馬和大柱國商議之後,認爲趙軍和可能會和秦軍聯手來偷襲厝縣。”
李左廣轉過頭來看着酈食其:“整個齊魯大地都要爲戰火所波及。
上柱國已經修書給了秦國使臣陳嬰。
用不了多久的時間,楚國的大軍就會北上,出現在我們這裏。
先生,你來告訴我,我用什麼去救外邊那些災民?
我是用養活大軍的軍糧,去賑災。
還是用軍中兄弟們身上的軍服,去給那些災民穿?
我是將軍,兄弟們跟着拼命,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着這種刀口舔血,有今天沒有明天的日子。
我能怎麼做?
我只是想要讓這些信任我的人活下去罷了。”
酈食其面色蒼白的更加厲害,就像是窗外的白雪一樣。
“亂世不是不把人當作人的藉口。”酈食其甩動了一下衣袖,就向着房門外邊走去。
李左廣大聲喊道:“先生何處去?”
“我有一些微薄的錢財,現在就換成可以喫的粗糧,出城去賑濟災民!”
“我便是凍死在城外,也不需要將軍爲我開門!”
說完這話,酈食其快步向着房門外走去。
“亂世不是我們不把人當做人的藉口。”李左廣重複着酈食其的話,卻又忍不住搖頭道:
“先生啊先生,你這是在想什麼呢……亂世中,有幾個君王會把人當做人看待呢。”
“都說秦國的皇帝是一個好君王,那我就看看吧,如果秦國皇帝真的和傳說中的一樣,會用自己的軍糧來救活這些與他無關的災民,我就把厝縣獻給秦國皇帝。
兄長,你心中有宏圖偉志。
那是你的事情。
我做不出這種看着百姓活活餓死的事情!”
酈食其果真變賣自己所有的家財,拉着三車糧食到了東門外。
他身邊只是帶着兩個僕從。
一個僕從手裏拿着一把斧頭,一個僕從背上揹着一口鍋。
三頭老驢子,三輛裝滿了糧食的馬車。
三個人。
已經有災民陸陸續續的匯聚了過來。
一個個眼神畏懼的看着眼前這個衣着華貴的官人。
酈食其一聲不響的在城門外埋鍋造飯。
提着斧頭的那個僕人要去砍柴的時候,立刻就有災民抱來了柴火。
“咕嘟咕嘟”的粟米粥香氣頓時在空氣裏瀰漫開來。
酈食其讓人們過來取食,那個身材高大的僕從手提戰斧立在一邊上維持秩序。
斧頭可以砍柴,也一樣可以砍人。
更況且,誰都看得出來,這人應該是厝縣城中的官員。
都已經是災民的人,卻依舊順從。
沒有人敢貿然不聽從官員的命令。
所以,災民勉強還算是能維持一些秩序,沒有出現哄搶的不可控局面。
李左廣不知道什麼時候登上城樓,他看着外邊那至少有數千災民匯聚的地方。
“唉……”
李左廣深吸一口氣,默默地嘆息了一聲。
“三車糧食,外邊可是有幾千人,而且人還在從其他的地方不停的匯聚過來。
三十車,三百車的糧食,也不夠喫啊!”
身邊的親兵和校尉們,沒有人敢搭話。
李左廣看了一會兒,有人在雪地上走着走着,一頭栽倒在地上,就再也沒有站起來了。
從那個人身邊走過的人,卻像是習以爲常。
甚至都沒有人停留下來看他一眼。
路有餓殍。
已經成爲常態。
李左廣罵了一句很難聽的方言。
周圍有人聽懂了,有人沒有聽懂。
隨後,李左廣下了城樓,決定不去想也不去看。
有些事情,既然不是他可以決定的。
他看多了,反而會讓自己心裏越發難受。
“傳令下去,今日起所有人的口糧減半,軍中將官,誰敢貪墨軍卒的口糧。
不管是誰,本將定斬不赦!”
不少人面露懼色,拱手應喏。
李左廣回到了下榻之處,心情煩躁無比。
陳勝和吳廣認真查看了一下自己兩人戍守的這個位置。
這裏是軍營進出口,隨時都有騎兵從這邊進進出出。
但是這種情況,只要到晚上的時候,就會消失。
畢竟,戰馬晚上是需要休養生息的。
陳勝把頭盔摘了下來,放在一邊的大木桌上,看着正在烤火的吳廣道:
“聽說城外只是一下午的時間,就匯聚了快一萬多人的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