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尼伯瘸着一條腿,瞬間推開瓦莎,一瘸一拐的奔着亞美去了。
當亞美被撲倒的那一刻,她聽見了亞尼伯的聲音——
“如君……你別忘了我……”
鮮血灑在了她的脖頸上,滾燙滾燙。
亞美已經完全記不清自己是怎麼逃出來的。
當她坐在一輛車的後鬥裏時,周圍都是安靜的。
常年鮮少見雨的地方,竟然下起了雨。
不大,還能看見太陽。
雨水盡數灑在她身上。
瓦莎在哭。
亞美靠着車頭,這是一輛小型貨車,車在移動,離那片原始的林子越來越遠。
當年她被綁到這裏,好像也是這麼個稀罕的雨天。
那時候的亞尼伯很好看,很年輕,濃眉大眼,而且很愛笑,就是眼神太陰森。
這幾年,他老的特別快,臉上都有皺紋了。
面前,躺着亞尼伯。
他被打中了背脊,不知道子彈穿透了哪裏,鮮血流個不停。
不知道死沒死。
“麻麻……”瓦莎哭的撕心裂肺。
亞美無動於衷。
車子忽然停了。
“大姐!”
亞娜不知道怎麼過來的,也是狼狽的不行,她驚喜的看着自己的姐姐。
而亞美緩緩的側眸。
與妹妹對視。
那一刻,雨好像更大了。
“如婉,他好像要死了。”
亞娜一愣。
這個名字,多少年沒人叫了?
她走過來往車子裏一看。
果然,亞尼伯倒在了血裏,滿臉蒼白,不知是死是活。
上了車。
車陸續前行。
亞美忽然笑了,笑的那般悽美。
沒人能看得懂她的眼神,也不知道她的眼淚到底爲什麼而流。
她甚至不敢去看亞尼伯一眼。
亞娜趕緊過去抱住姐姐,女人突然間放聲大哭。
哭的無聲且悲慟。
“我巴不得他死!我恨不能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
“可他……爲什麼偏要救我……”
“姐!!”
☆
距離這裏最近的x國。
當地醫院。
如君從昏迷中醒來,她喘着乾淨的病號服,臉色慘白,沒有半分的血色,眼神空洞。
如婉發覺後趕緊坐過來,“姐,你醒了!”
女人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這時候,季長遠推門走了進來,“你要去看看他麼?”
如君忽然愣住,反應了好一陣。
“他死了?”
這三個字,竟讓她覺得花了好大的勇氣。
季長遠是沉默着的。
明明只是幾秒鐘的時間,卻讓如君覺得自己等待了幾個世紀那麼長。
“還沒有。”
如君瞬間閉上眼睛,牙齦緊咬。
“不知道挺不挺得過去。”
季長遠這樣告知她,“這裏物資匱乏,醫療設備也不健全,他算是個黑戶,如果你說不救了,他隨時可以嚥氣。”
如君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躺在那。
……
不遠的一個病房門口。
如卿奇怪的瞪着肖騫安,“讓你進去就進去,你扭扭捏捏的幹嘛呢?”
肖騫安低着頭,摳着自己的手指,憋了半天才道:“讓我去照顧一個曾經想喫掉我的人?”
如卿:“……”
他正要說話,就發覺有個人走了過來。
“嗯。”
推開門,如君走了進去。
裏面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亞尼伯安安靜靜的躺在病牀上,身上插着一堆的管子,儀器上閃爍着某些數字。
只要它們化爲零,他就沒了。
沒了他,這世上就不會還有人記得她曾在這裏待過二十幾年。
如君扶着牀邊坐下,她望着窗外的太陽,空氣裏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都讓她愛不釋手。
哪怕這是她曾經最討厭的味道。
氧氣罩掛在亞尼伯的臉上。
他竟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意識還有。
子彈取出來了,但失血過多,還在觀察期,可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四目相對。
亞尼伯動了動手指,他想去抓如君的手。
如君沒動,冷漠的注視着他。
他在張嘴說什麼,可根本聽不清。
“亞尼伯,我被你綁到這裏的時候,24歲,我今年46歲,整整22年了,那時候我的人生纔剛剛開始,如今,都快結束了。”
她低垂下眉眼,“我不知道我的父母還在不在世,或許已經走了,我卻連面都沒見上。”
“二十二年……”
“我都快不記得刀叉要怎麼用,車子要怎麼開,他們用的那些手機都是什麼型號,這個燈的顏色……居然這麼漂亮……”
如君的眼眶裏閃爍着淚光,她終於捨得彎下腰靠近亞尼伯,“這就是你給我的人生,暗無天日。”
亞尼伯靜靜地看着她。
他的確老了,額頭上、眼尾處都有皺紋了。
可在當年,他是附近六個部落裏最出衆的男人,多少姑娘想要嫁給他。
他英勇善戰,勇敢強壯,是族裏人人稱讚的漢子。
如君笑了笑,再擡頭,她的目光落在氧氣罩上。
她沉默幾秒鐘,擡起手,緩緩的去觸碰那個氧氣罩。
當抓住氧氣罩的那一刻,如君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拔了它,他就死了。
亞尼伯沒有阻止,他甚至眼裏帶笑,是那種美好的笑。
他仍舊記得初見如君的那天,外面下着雨,不熱,很舒服。
她成了他的王后。
忽然,亞尼伯的手指指着牀頭上他被換下來的衣服。
如君微怔。
她到底還是拿了過來,隨意的那麼一抖動。
一張照片和一個小鎖頭掉了出來。
那個照片……
是她當年錢包裏的照片,她的照片。
都褶皺且掉色了。
而那把小鎖頭……
亞尼伯把小鎖頭拍在她的手裏,彷彿用了所有的力氣。
這鎖頭裏,藏着他一輩子的家底。
“如君……我不後悔……縱然死在你手裏,我也不後悔,我亞尼伯的……愛人,是個漂亮的中國人……還給我生了個可愛的女兒……”
他的嘴裏斷斷續續的吐出當地的語言。
如君低着頭,沒有任何的反應,可她的淚卻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控制不住的掉。
敞着的門外,過往的人極少,這裏不安全,連帶着醫院都是壓抑的。
如卿坐在門口的座椅上,正在等霍錦言包紮傷口出來。
他看着亞尼伯不捨的眼神,又看着如君的恨之入骨卻淚流滿面。
忽然想起霍錦言的不要命,也想起容黛安的瘋狂,更想起蘇奈當年的以命換命。
所以,到底什麼纔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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