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安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當時每天只能喫一頓飯,就是這一頓飯也只有一碗不加奶油、奶皮子和奶豆腐的奶茶,能加入其中的更只有一把糜子殼!十天半個月纔有可能喫到幾口真正的炒米。
那個春荒,每天都有裝屍體的大車被一身黑衣的馱屍人趕着離開板申,死得早的人還能有口薄棺材,也能被埋在板申外的亂葬崗中,可後來死得人越來越多,也就沒法講究了,什麼棺材?什麼入土爲安?馱屍人把屍體拉到板申外一扔就完事了。
春荒之下,幾乎家家戶戶都死過人,區別只在多少而已。
也正是那次春荒之後,白蓮教在各個板申中重新快速崛起,越來越多的漢人認識到,他們的命在蒙古權貴眼中可能還不如自家的牛馬駱駝之類的大牲口值錢。
真正的人命賤如草!
可土默特萬戶畢竟是蒙古右翼三萬戶中實力最強的,輕輕鬆鬆就可以動員起三四萬蒙古騎兵,漢人百姓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成年後的陸長安沒少和蒙古人打交道,一般的蒙古牧民還好,不難相處。可那些驕橫的蒙古騎兵就是完全另一副面孔了。
視人如螻蟻!
那種被人極端蔑視的感覺讓陸長安有好幾次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直接與對方來個同歸於盡!
可今天,在數千蒙古騎兵之中,陸長安感受到了從小到大都沒有感受到的感覺,他說不出這種感覺是什麼,只是覺得很爽!
真的很爽!比自己第一次在太平堡喝花酒時還要爽!
此時的陸長安還不知道這種感覺叫什麼,他識字不多,勉強只能算是粗通文墨,直到多年以後,他才從張大帥口中聽到了這種感覺的名字:尊重。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這些一向眼睛長在額頭上的蒙古騎兵忽然對自己如此的客氣,甚至貴爲千戶長的哲布大人都主動邀請自己去一起喫肉喝酒,但陸長安知道一點,不是因爲自己和身邊的這十幾個兄弟如何彪悍能戰,只是因爲那一面迎飄揚的大旗,上書三個大字:振威軍!
“謝謝陸頭兒,”李漢高接過牛肉乾,狠狠咬了一口,“別的不說,這蒙古人做風乾肉真是一絕。”
“老李,”陸長安擡頭看向遠方,“以你的身手只當個車伕,屈才了吧。”
“喲,”李漢高不動聲色的又咬了口手中的牛肉條,“被陸頭兒發現了啊?”
陸長安無聲的笑了,一個能在黑夜中準確接住自己拋出的風乾牛肉條的人,這要還是普通人,那真是活見鬼了。
就這一手夜能視物的本事,放眼整個振威軍中都能排入五十之內!再想想李漢高能在黑夜中抓住一條小小的牛肉乾,就算現在李漢高真的給自己來一下要命的,陸長安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的。
“放心吧,”李漢高的雙眼在黑沉沉的夜幕中閃閃發亮,“我只想老老實實當個車伕,混喫等死就好了。”
“真的?”陸長安右手輕輕摸上了槍桿,現在雙方距離正好在長槍刺擊範圍之內,可自己完全沒有把握能有效果,“要是混喫等死你可以繼續留在蘇木沁板申啊,到哪兒不能當車伕?”
“我在蘇木沁板申當車伕還得擔心自己的生計,在這裏喫得好喝得好,每個月還有銀子拿,挺好的。”李漢高看到了陸長安的動作,卻混不在意,別說一個陸長安了,就是身邊這十幾個長夫軍步卒都跳起來圍攻自己,李漢高也有足夠的把握能夠脫身,要是能讓自己搶到一匹戰馬,就算驚動了蒙古騎兵,也不是沒有逃脫的機會。
陸長安沒有說話,手中的長槍也沒有放鬆。
“陸頭兒,實際上我們都一樣,”李漢高靠在大車上,擡頭看向天空的繁星,“不管我們願意不願意都已經回不到大明瞭,我從來沒問過你的出身,你也別問我的,你當你的哨官,我做我的車伕,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陸長安還是沒說話。
劉漢高也沒再解釋什麼,只是說了一句:“離開振威軍,我去哪兒再找一個能讓蒙古人看得起我的地方呢?”
此後,直到天快要亮了,兩人還是沒說話,只是在默默喝酒。
直到天際傳來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