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可以保證，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他不會忘記三年前，趙拙和顏路找上仙人峯的場景。
那日落霞山下着瓢潑大雨。
雨水，沖刷着落霞山的結界，宛如一個巨大的水球。
滄岐長老步履沉重地走向段嫣，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段嫣，老夫在山下遇到兩個小輩，他們說是來找你的。”
然後，他看到了跟在滄岐道君身後，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有那麼一瞬間，段嫣幾乎忘記自己身體的祕密。
把段師姐的經歷和段師弟融爲一體。
他佯裝自己從未見過年輕人和顏路，不料，年輕人見到段嫣後的第一眼，“碰”一下跪在段嫣面前：
“弟子趙拙，見過師叔。”
段嫣整個人是懵的。
自己什麼時候，成爲了別人的師叔？
隨後年輕人娓娓道來。
原來若干年前，居士就已經預料到自己時日無多、不得好死。
他交代趙拙，帶着他畢生的心血，前來落霞山尋找段嫣。
“……師父說，你在制符一門的天賦當世罕見，實乃他本人心中第一繼承衣鉢的人選，但師叔的制符自成一體，不需要他老人家傳授，說他年，他若遭逢大難，讓弟子來合歡派找師叔，是你雖然年輕，但在制符一門，當得起我一聲前輩，讓弟子喚您‘師叔’，並囑咐弟子將這本書交給師叔，再由師叔傳授弟子。”
趙拙拿出的，赫然是昔年段嫣在雞舍見過的那本由居士所著的制符書籍。
當年段嫣拒絕了翻閱這本書，誰曾想，隔了若干年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段嫣本人的手中。
更讓人難以預測的是，居士遇難後，先趙拙一步，遇到了迴歸女兒身的段嫣，將畢生所學，灌入了段嫣識海。
天道喜歡愚弄衆生，最終卻也成全了這位執着的老人。
雖然過程不如他預想的那樣，但結果卻，殊途同歸。
因爲有居士的叮囑，段嫣將趙拙留在了仙人峯，專心致志教導他制符。
趙拙雖然並不聰明，但基礎紮實，且專注認真。
段嫣的教導過程很順利。
半年後，段嫣將冊子上所有靈符傳授，又將自己參悟的上古篆文交給趙拙，供他研究。
按照居士的想法，是希望自己這個弟子，在仙人峯上平平淡淡過一生。
讓段嫣沒想到的是，一貫聽從師命的趙拙，在這件事上，卻有自己的想法。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小師叔，我要出去轉一轉，這世界太大了，而我的看到的是那麼的少，師父之所以會交代那樣的話，是希望我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可活下去，不僅僅是活下去。”
至此，那木訥的年輕人，拜別了師父長眠之地，和友人一同與段嫣告別。
兩年間音訊全無，哪怕段嫣以段師姐的名義，委託江心月派劍神谷的弟子前去打聽這兩人下落，也毫無消息。
顏路和追捉二人，就像在這人世間憑空消失了一樣。
誰也不知他們去了哪裏，見過什麼人，看過怎樣的風景。
……
合歡派俊男美女多如牛毛，先不論資質，單說這張臉，若趙拙想要拜入合歡門下，怕是連初試都過不了就被刷下來了。
這三年，段嫣因爲教導令狐白，鮮少下山，看多了一張張美得好毫無新意的臉龐，乍看到趙拙這樣尋常樣貌的，竟有種洗眼睛的感覺。
“這兩年多，你和顏兄在外可好？”
段嫣斟酌地問道。
“好的。”自從知道師父去世的消息，趙拙的臉上少了好多笑容。
這兩年的歷練，讓他的狀態看上去明顯好了不少。
“我和顏大哥去了不少地方，我們在去了北地極寒之地，還不小心踏入了陰陽殿地界，陰陽殿地界上多鬼修，他們大約嫉妒我和顏大哥是人，非要把我們留下來，普通靈符對鬼修根本不起作用，多虧有小師叔交我的那本心得，才從他們手中脫困。”
說起劫後餘生的經歷，趙拙的口吻並不害怕，相反還有些躍躍欲試。
趙拙說完，擡頭看向段嫣：
“小師叔，你什麼時候下山？”
“你那麼有本事，爲什麼不下山多走走多看看？小師叔的世界，不應該侷限在一座仙人峯。”
段嫣沉默，沒有應答，只是擡頭望着前方。
那裏，小小的令狐白，正熱切地和顏路說着什麼，兩個人明明差了一百多歲，根本不是一個輩分的人，但交流起來卻全無代溝。
段嫣敢肯定，令狐白所表現出的智商和能力，與他的年齡是相符的。
那麼和令狐白聊得熱火朝天的顏路……
“阿嚏！”
說話的顏路，打了一個噴嚏，有手捏捏鼻子，誰唸叨我？
趙拙順着段嫣的眼神，看到白包子一樣軟糯的混族男孩。
聯想到先前，段嫣是抱着這孩子，出現在他們面前。
趙拙忍不住問道，“是爲了他麼？”
段嫣搖頭，“是，也不是。”
“我不下山，是爲了承諾，也是爲了讓自己心安。”
山間歲月容易消磨意志，仙人峯的日子過於安逸，對他們這樣的修真者來說，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他也想下山看看，可終究放不下令狐白。
更準確來說，是放不下令狐白所代表的，他對掌門師伯的承諾。
看到白髮蒼蒼的師伯後，段嫣才意識到，自己對合歡的感情，遠比自己想象中的深得多。
令狐白，是掌門師伯最後的牽掛，作爲媚媚仙的關門弟子，怎麼可以平庸，怎麼可以泯滅衆人？
他們合歡派繼鷹哥後，第二個變異單靈根，怎麼可以孱弱到，連自保能力也不曾擁有？
既然那孩子喜歡自己，眼下他又不着急進階，留下來指點那孩子一二又有何妨呢？
“小師叔，縱然你有一百個責任，一千個理由，時不待我，如今修真界的局勢和世俗界一樣動盪，提高自己的修爲纔是正經事。”
趙拙認認真真說道。
他的小師叔，本應該海闊天空，那孩子再可愛，也不可能立刻成爲參天大樹，段嫣的時間，豈可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