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樣貌出衆,舉止脫俗,宛若謫仙一般。
數百年浸淫絲竹管絃,讓他的指肚,帶着一層薄薄的繭。
他原就是合歡派最出衆的弟子之一。
後來陰差陽錯,坐上了峯主的位置。
面對同僚的諸多質疑,以及大殿內,各種異樣的眼神。
越秀一臉坦然。
就連眼皮也不曾擡一下。
南寥寥被越秀的瘋狂震驚到。
他沉默片刻,“越門主可知道,汝的建議,稍有差池,我合歡便萬劫不復,不管是本座,還是你,又或者是在場的任何一位,我們,都會是合歡的罪人。”
就像月不鳩長老所言。
這是引狼入室之舉。
也許,這個主意,可以暫緩合歡目前的危機,但極有可能,讓合歡陷入更大的危機。
越秀神色不變,他拱手行禮,“掌門,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我合歡,墨守成規了太久,故步自封了太久,數萬年前,帶給合歡輝煌的《雲雨陰陽冊》,如今已經成爲災難,我們需要新鮮的血液,需要磨鍊,需要機遇,掌門,秀以爲,合歡立派根本,從來不是一本薄薄的《雲雨陰陽冊》,而是人。”
“我們的資本和籌碼並不多,犧牲一小部分,謀得更大的利益,纔是正道,越秀懇請掌門衡量得失,權衡利弊,儘早做出決斷,因爲——”
“時不待我。”
南寥寥很想訓斥越秀一句,“一派胡言”,可他完全說不出來。
因爲越秀說中了他心中某些隱晦的想法。
《雲雨陰陽冊》真的值得合歡派犧牲這麼多,去維護,去保護嗎?
難道合歡派離開《雲雨陰陽冊》,就沒有辦法發展了嗎?
在殿內任何一個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人精。
哪怕是修爲最低的築基弟子,也不是傻子。
南寥寥雖然沒有直接表現出來。
可神情卻出現很明顯的鬆動,顯然,對於越秀道君的話,掌門是動心了。
反對越秀提議的道君倍感不妙,他們這位掌門年輕有爲,兵行險招,行事頗爲激進,越秀今日建議無疑契合了掌門的性格,一旦採納,原本風雨飄零的合歡,勢必再生波折,越秀這個建議,任何一個環節出錯,合歡都將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是一場豪賭。
輸了就永遠不能翻盤。
他們會成爲落霞山的罪人,永遠釘在恥辱柱上。
持反對意見的道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中交流了一個隱晦的眼神。
滄岐站了起來。
他與越秀關係不錯,又或者說,滄岐老好人的性格,讓他與合歡派任何一位道君,關係都非常不錯。
“掌門,滄岐反對越門主的提議。”
他揚聲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長老有話直說。”南寥寥開口說道,此時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停頓片刻,滄岐開口說道,“誠如越峯主所言,我合歡勢單力薄,拋開功法,並無任何過人之處,正因如此,《雲雨陰陽冊》纔是我合歡立派根本,不可輕易動搖。”
“這就好比兩國交戰,想要第三方出兵幫扶,便答應割地賠款,一開始可能只是一兩個村莊,後來變成鎮,再後來割讓府……胃口只會越養越大,永遠得不到滿足,前面開了先例,後面就止不住了,土地是一個國家的根本,是底線,正如《雲雨陰陽冊》乃我派立派之本,一旦向外人開放雙修祕法要訣,我合歡再無底牌,更無底線,到那時我合歡就如砧板上的一塊肉,任人宰割。”
“這樣的聯盟,這樣的幫助,與引狼入室有何區別?”
在南寥寥的記憶中,滄岐道君極少如今日這般慷慨陳詞,措辭激進。
他說話行事向來綿軟,是個和稀泥的老好人,鮮少鮮明的表達自己的立場。
如今他爲了駁斥越秀的提議,據理力爭,可見內心多麼反對開放雙修祕法要訣權限。
哪怕這個開放,只是對幾個別人開放,他也反對到底。
如滄岐道君持同樣看法的道君不在少數。
適才南寥寥粗略數過,除了上官香香,沒有出言反對。
道君們均不同程度地表示了自己的反對。
雖然南寥寥是合歡派掌門,大權在握,卻也不得不考慮諸位峯主的看法。
昔日,其師尊媚媚仙,尚且不能實現“一言堂”,更不要說,修爲和實力遠遠不及媚媚仙的南寥寥。
他禁不住擡頭,看向漩渦中心的越秀,俊美的上弦門門主對這個結果並不感到意外,他站在大殿中央,一臉雲淡風輕,彷彿早已看透。
就在這時,越秀擡頭,視線與南寥寥交匯。
然後,在面無表情地注視下,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他並非嘲笑掌門王座上的南寥寥,而是在嘲笑他們固步自封,不敢進取的同僚。
人生原本就是一場豪賭,可這些人,還沒開始,就已經預設了自己的失敗,當真是,一塊不可雕琢的朽木。
——他不想和這些俗人打交道。
南寥寥覺得這一刻,自己讀懂了越秀道君的未盡之意。
雖然越秀並未完全爲南寥寥折服,心甘情願服務於南寥寥這個黃口小兒的掌門人,但他激進的態度無疑是南寥寥非常欣賞的。
南寥寥渴望來一場翻天覆地的變革,渴望永遠擺脫落霞山被進攻被垂涎被摧殘的局面。
他迫不及待希望這個古老的宗門重回榮耀的巔峯。
越秀的意見,讓南寥寥看到了破釜沉舟的決心,破而後立的希望。
以及,不破不立的新生。
只可惜……
道君們不會容許他這麼做。
不僅是道君,就連合歡派的普通弟子,也不見得會站在他這邊。
他們不會願意看到,自己拿着合歡列祖列宗積累下的萬年基業,與天地人,開始一場生死豪賭。
“既然諸位道君反對,此事後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