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今夕不知何夕。
夢中的場景太過真實，而他所體會到的那種疼痛，似乎還歷歷在目。
女子最後的下場，同那男子並沒有什麼區別。
四肢殘骸甚至都無法齊全。
也沒有人替她去收拾屍骨，就那樣孤單的躺在荒草叢生的草地裏，作爲肥料灌溉了野蠻生長的雜草。
而荒草叢中開滿了深淺不一的紅色格桑花。
許夢阮猛的又倒回牀上，望着屋頂發呆。
夢中的女子，似乎每一次的結局都不太好。
而昨晚的夢境，已經很好的證實了他之前的猜想。
遊園驚夢夢中夢，何止是杜麗娘驚了夢境，他唱着杜麗娘，也成了杜麗娘。
可惜，他不是生活在小說中。
牡丹亭裏的還魂故事，不可能發生在他的身上。
擡手將胳膊蓋在眼睛上，許夢阮扯了扯嘴角，笑的落寞而又寂寥。
半響之後，爬起身洗漱。
等他收拾好出來，許夢阮將黑色的長款羽絨服穿上。
拿上他的古琴，轉身將門鎖好，出門了。
大年初二的早晨，街頭清冷，偶有三三兩兩穿着睡衣出來買早餐的人。
這個時間，大家應該大多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劇或者被窩裏睡覺吧。
許夢阮在附近開門的早餐店吃了早餐，之後走了十幾分鍾，去了一家公園。
公園是不收費的，以往每日清晨都能看到很多人在這裏晨練，遛彎兒。
現在卻是寂靜清冷。
就連空氣，似乎都比往常更加寒冷一些。
許夢阮看着呵出的白霧，以往耷拉的眼皮，掀起了眼簾。
琥鉑色的眼眸，裏面像是有涌動的色澤一般，流光溢彩，明亮鮮活。
原本平淡的五官，因這雙眼，突然變得生動靈雋起來。
許夢阮扯了扯頭上的帽子，蓬鬆柔軟的人造毛，有些調皮的隨着微風舞動。
讓許夢阮本就白玉一般的臉龐，更加動人。
一個人慢悠悠的踱步往上走。
雖說這裏叫公園，但實則裏面有一座小山，山頂上蓋了一座不太大的寺廟。
裏面住着幾個和尚。
許夢阮繞開大路，順着被人走出來的小路，一路蜿蜒，走到了叢林深處的一座已被荒廢的涼亭前。
涼亭上隱隱還能看到從前被人刻下的對聯的痕跡。
從兜裏拿出一張紙巾，在有些露水的長椅上擦了擦。
拿出古琴。
也不用琴幾，就放在腿上，開始調音。
調好音之後，許夢阮從旁邊找了兩塊紅磚，墊在腳下。
之後開始回憶牡丹亭的曲譜。
古琴的聲音不比古箏，沒有那麼清越嘹亮。
更加低沉醇厚。
幽幽琴音從他的指間傾瀉而出。
古琴上垂落下來的琴穗，隨着微風，輕輕搖晃。
許夢阮靜坐在涼亭內，指尖在琴絃上流轉，閉上雙眼，心思卻又不期然的回到了昨晚的夢境。
他就如同莊周夢蝶一般。
現已不知是自己出現在了女子的夢中，還是女子出現在了他的夢中。
恍恍惚惚，虛虛實實，不知所起所往。
無夢時，情牽難捨，有夢時，卻又觸不可及。
許夢阮思緒紛雜煩亂，琴音卻愈發舒緩沉穩。
“嗯有嗎”男子側耳傾聽了一會，“還真是誰這麼早就在這裏彈琴啊”男子疑惑的聲音響起。
“不知道，咱們進去看看吧”女子聲音聽起來略微興奮。
許夢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絲毫沒有聽到二人發出的聲音。
兩人順着小徑，輕輕的撥開面前的枯枝，踩着地上落下的枯葉，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許夢阮的狀態讓已經近前的二人不忍打擾。
站在涼亭五米開外的距離，許夢阮的側面。
女子伸手抱着老公的胳膊，一手與他十指交握，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
臉上的表情溫婉動人。
像是察覺到什麼，突然仰頭，就看到她老公正好低頭看她。
二人相視一笑，有一種名爲愛的默契，在周圍飄散開來。
不一會，女子伸手拿出手機，將這一幕拍了下來。
清雋溫雅的男青年，身前的腿上架着一張古琴，身上的黑色羽絨服臃腫不堪，卻絲毫沒有阻擋住他渾身上下那種典雅溫潤的氣質。
好似古畫中的清潤貴公子一般，安靜而遺世獨立。
許夢阮擡眼時，那兩人已不知什麼時候離開。
將古琴收好，許夢阮沒有下山回去。
而是轉身上了山頂。
山頂不高，許夢阮慢悠悠的爬了不過半個小時就到了。
還沒近前，寺廟裏的梵音已經敲擊着人的心靈。
開封城闕夜風立，
大相國寺樂逶迤。
鐘聲徹徹傳天際，
梵音嫋嫋繞龍亭。
這是開封的大相國寺佛教音樂節時，經人所寫的詩句。
梵音嫋嫋，總是能盪滌人心。
精心聆聽，仿若能洗去渾身髒污邪惡。
許夢阮找了塊距離寺廟不遠不近的石頭坐下。
視線落在山下的城市中心。
繁華都市，喧嚷熱鬧像是昨日繁花，一夜之間悄然逝去。
往日川流不息的街道，安靜的如同末日一般。
往日人聲鼎沸的街頭小巷，如今沉寂在萬籟中。
許夢阮揹着古琴，曲腿坐在石頭上。
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神悠遠迷茫。
“小施主可要進去坐一坐”身後突然傳來醇厚溫和的聲音。
許夢阮放下腿看了過去。
搖了搖頭：“謝謝。”
“施主，萬事莫強求，緣之一字誠然隔着萬水千山，生生世世，是你的終歸也還會是你的。”
許夢阮聽完一愣，待要再問，人卻已經離開。
有些悵然若失。
他不明白和尚的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他跟夢中的女子，是有緣份的嗎
可她現在多大了呢
他該怎麼去尋找她呢
許夢阮重新呆坐在石頭上，深思恍惚。
心底隱隱有些期待和渴望。
某些念頭一旦滋生，就再也難以消除。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多上臺演出。
這樣就能多與夢中的女子相見。
可世事無常。
生活從來都不是能夠臻善完美。
許夢阮也不知，他的生活會因爲那樣一件事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讓他沉入深淵，再無出頭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