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歲月流歌 >第六十二章 江湖風(九)
    南廟窯廠坐落在一個開闊的紅土崗上,高大的紅磚煙囪裏,晝夜不停的飄蕩着幾縷黑煙,連接國道的機耕路從廠前經過。

    交通便利、取土方便、不易積水,一看便知是個建造磚窯廠的風水寶地。

    那個於老頭當初在磚廠的選址上,顯然是經過了精心的勘察,才最終落在了這個地方。

    軍子他們來到磚廠時,已經是上午八點多鐘了。

    厂部的大喇叭裏,正在循環播放着一首那個年代最爲經典流行的歌曲。

    我們的家鄉,

    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煙在新建的住房上飄蕩,

    小河在美麗的村莊旁流淌。

    …..

    走遍天涯永難忘懷的中國民歌啊!

    這首謳歌希望、謳歌農業、農民、農村的時代經典,在70後農村娃的記憶裏,就像故鄉小河的流水一樣,歷經滄桑而又經久不息。

    在追求幸福的青春之路上,驀然回首,那個充滿希望的大地田野,宛如慈祥的母親,始終站在我們的身後。

    所有的孤獨和困惑、艱難和彷徨,也都無所畏懼了。

    磚廠的門口,五六臺四輪拖拉機一字排開,正在等待着主家開好磚票。

    如今翻蓋新房的農戶越來越多了,各家磚瓦廠的生意供不應求。

    甚至到了需要走後門託關係,才能買到紅磚的地步。。

    兵子也在跑運輸,軍子特地瞄了一圈,在所有四輪車師傅當中沒有發現他的身影,這才放下了心來。

    吳蠍子的招工報到處就在磚廠的大門旁邊,整個流程異乎尋常的順利。

    “老安你們幾個挖土方吧,幹多少得多少,拉土的板車自個準備!窯裏邊缺人手,小王你們兩個明天去窯口碼坯,有老師傅帶着你們幹。”

    在花名冊裏填好每個人的姓名後,吳蠍子熱心的擡起頭來,三倆下就分派好了他們的工種。

    大萬姓安,萬字號的名頭還沒叫響之前,江湖人稱松樹嶺的安子。

    他和二萬、三萬、八萬、九萬五人,被安排了挖土方的差事。

    那時候的各家窯廠,都沒有配備挖土機的財力。

    所以土方這塊主要靠人力來完成,所要的勞務也是最多。

    土方工人都是自由職業者,自備板車多勞多得來去自由,廠裏不發工資。

    軍子和四萬身材精瘦,看上去都是扛熱的主,吳蠍子就自作主張,把他們劃入了窯工的行列。

    本來是過來找茬挑事的,沒想到吳蠍子這麼好說話,一點沒有敷衍爲難他們就全收下了,態度還很是友好,沒有給他們半點找茬的機會。

    難道六萬、七萬的信息有誤?還是這個吳蠍子看出了他們來者不善,就當即變卦了?

    其實都不對,真正的原因是南廟窯廠最近新添了一臺柴油制磚機。

    加上大熱天的,工人們隔三差五的請假不來上班,土方和窯口的用工一下出現了二十多人的缺口。

    軍子他們一行的到來,也是解決了吳蠍子的燃眉之急。

    幾個傢伙悻悻的離開了窯廠,在路邊的大樹下停了下來。

    “老四,你去跟六子、七子他們說一聲,中午到我家碰頭,商量商量這件事到底怎幹!”

    大萬對四萬道,這傢伙平時最慫,所以羣裏跑腿的事,一般都是指使他去做。

    四萬推上自行車,屁顛屁顛的去了窯口那邊。

    松樹嶺的安家單門獨院,三間年代久遠的木頭房子就在戰備公路的邊上,出門遠行很是方便。

    安家只有父子二人,老安常年在外邊跑江湖,據說是個職業扒手,也有人說他是賣老鼠藥的。

    雖然沒人知道老安的真正營生是啥,但這戶人家的小日子,過的比大隊書記還要舒坦。

    木頭房子的起居室,全像城裏人那樣用舊報紙裱糊了一遍。

    屋裏收音機、煤油爐樣樣不缺,只缺個管家的女主人了。

    安子從小沒人管束,又不缺錢花,也就養成了獨立自主、遊手好閒、交朋結友的混混習慣。

    久而久之,這個光棍之家,就成了四里八鄉混世小青年們的根據地了。

    “板磚木棍全給你們備好了!今天這架怎麼沒幹起來?”

    中午飯點,六萬、七萬騎着自行車如約而至,他們的工作服還沒換去,滿身的汗餿味和煙煤味。

    “呵呵,明天我們就是同事啦!那個吳蠍子一網打盡,把我們幾個全收了!”

    雖然羣架沒有打成,軍子還是挺開興,幸災樂禍般的搞笑道。

    “我說哥們,你們幾個明天真準備過去拉大土啊!那活你們肯定幹不動!”

    兩個人脫下了工裝,就着屋旁的山泉呼呼啦啦清洗了一番。

    “叫你倆過來就是商量這事,明天我們到底過不過去!”

    大萬的生活自理能力非同常人,煤油爐、大鍋臺,叫上三萬、四萬打下手,說話間的功夫,就把九個壯漢的午飯全備好了。

    軍子已經騎上摩托車,去大隊的供銷社給衆人買回了啤酒。

    大夥邊喫邊喝,商討着南廟窯廠的事情。

    “要我說,去還是不去,關鍵要看辦窯廠到底有沒有賺頭。有賺頭我們就幹,想點子把承包權搞過來,沒有賺頭那就拉倒!反正挖土方拉大土的重活,我是幹不動。”

    四萬首先道,他原來是個讀書老油子,初中復學了三年連個高中都沒考上,只能回來務農了。

    但在當下農村,他又屬於文不能掃地武不能擔水的那種人,跟着大萬混社會,對他來說確實也是條出路。

    “老六,老七,老於幹這個窯廠到底賺不賺錢?”

    四萬的疑問也是大夥共同關心的問題,都是無利不起早的傢伙,如果沒有賺頭,也就不要瞎忙活了。

    “我來給你們算一筆賬,你們就知道賺不賺錢了。”

    七萬喝乾碗中啤酒,清了清嗓子,大夥也安靜了下來。

    “去年我們窯廠一共賣出去大概有六百五十萬塊紅磚,按照平均售價一毛錢計算,毛收入就是六十五萬。上交公社的承包費十萬塊錢,工人工資、買煤的燃料費,再加其他各項開支,總共大概要四十來萬,除去這些成本,老於去年至少賺了十五萬。十五萬啊兄弟們,我們九個人只要幹一年,就都成萬元戶啦!”

    七萬越說越激動,越激動越熱,最後乾脆把背心也脫了下來,準備赤膊上陣了。

    這一筆細賬也算的大夥熱血沸騰,接下來挖土方拉大土的苦差事,也沒有人再抱怨了。

    就當作是先打入了敵人的內部,然後再伺機而動。

    整個聚會,軍子沒有再提任何建議,他怕引火燒身。

    畢竟從十幾歲就開始進山販樹的營生了,又跟在二叔王世川的身後學了這麼多年。

    所以生意上的眼界,他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長遠。

    其他哥們都在做着如何巧取豪奪的春秋大夢,軍子已經在謀劃着自家的窯廠了。

    先進入南廟磚廠,瞭解磚窯廠運作的所有流程,偷學一些制磚燒磚的技術,然後再自立門戶。

    連未來窯廠的位置,他都謀劃好了,就在油坊生產隊的那個黃泥崗上。

    第二天早晨,軍子和四萬早早的來到了南廟窯廠的大煙囪下。

    當日領班的師傅,向他倆簡單介紹了窯工作業的所有事項。

    他們工作的場地在窯洞裏,外邊的工人把晾乾的磚坯拉進來,窯工們需要按照標準的規格把這些磚坯一層層碼好,每半個小時放一次風。

    昨天七萬也提醒他倆了,這個工種一定要扛熱,另外不能急性子,軍子仍然覺得沒啥難處。

    冒着四十度的高溫,拖着大板車在漫長的山道上一路狂奔的經歷,就是他曾經生活的常態。還有什麼樣的酷熱,是他扛不住的呢?

    戴上竹編的安全帽,跟着其他師傅剛走進寬大漆黑的窯洞,軍子就開始後悔了。

    五十多度的熱浪撲面而來,夾雜着刺鼻的煤煙味,軍子瞬間感到快喘不過氣來。

    十幾輛運送磚坯的木板車魚貫而入,等着卸貨。

    他和四萬初來乍到不會碼坯,被安排給其他師傅遞送磚坯。

    都是些多年經驗的老師傅,手腳稍微慢點,就跟不上他們節奏了。

    軍子本來就是個急性子,才幹了十來分鐘,就再也受不了了,不顧一切的衝出了窯口。

    燒磚車間的出口處置放了一口大水缸,盛裝的是窯工們消暑解渴的涼茶,漂浮着一個舀水的葫蘆瓢。

    口渴的工人路過那兒,隨手舀茶的同時,也把各色的酸汗和浮灰漏進了茶水裏。

    所以每天上午開工後不要半個小時,這一水缸的涼茶,就會變成散發着餿味的濃湯了。

    那個時候的各家磚瓦廠,沒有今天的礦泉水、自來水,能夠提供涼茶已經很人道。

    所以這樣惡劣的衛生條件,廠家是不會管的,窯工們也不在意。

    口渴的時候就會來上一瓢這樣的濃湯,不乾不淨喝了沒病。

    反正不要十分鐘,所有的病菌就會隨着泄洪般的暴汗,排出體外的。

    軍子感到心臟在收縮,好像所有的血夜都被蒸乾了,就啥也顧不上了,出了窯口就直奔涼茶而來。

    等聞到了醬色的茶湯裏濃濃的餿味時,兩大葫蘆瓢的茶水已經下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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