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產隊沒有分配自留地、農村副業還沒有放開之前,他家是偷偷的養。
莊前屋後還有十幾棵老桑樹,可爲春蠶提供食物的來源。
這個階段他家養蠶,主要是爲了收穫蠶蛹,爲全家沒有油水的荒春飯桌,增加點蛋白質、脂肪之類的營養。
據說狗蛋的奶奶是山東人,在她的老家,祖祖輩輩都有養蠶喫蠶蛹的習俗。
所以每個青黃不接的春天,肚皮空虛的王家莊的小娃們,又多了一種消磨時光的新遊戲,便是做一回養蠶抽絲的蠶農。
從黑色的蠶籽到灰白色的蠶蟲,再到軟綿綿的蠶蛹和蠶繭,不同的階段玩法也各不相同。
狗蛋媽媽是典型的農村婦女,平時節約的一分硬幣要掰兩半用,家裏的一草一木都像命一樣的金貴。
可惜家賊難防啊,她出了狗蛋這個敗家的小兒。
從春蠶下籽開始,狗蛋每天都會想方設法弄一點出來,與他的同伴們分享。
敗兒慷慨如斯,要是被他的媽媽逮着,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大成子養蠶的蠶牀是兩個火柴盒,把狗蛋送給的黑籽撒在盒裏,再蓋上兩片桑葉,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結果可想而知,一條蠶蟲也沒有孵化出來。
狗蛋接着送蠶蟲,照樣一命嗚呼,最後就只能坐等別人家的蠶蛹、蠶繭的問世了。
剛子和栓子的結局也差不多,只有毛丫家的碩果僅存。
男娃們在養蠶、手工這塊,向來缺少點靈氣。
讓他們規規矩矩的幹成一樁事情比登天還難,可搞起破壞來卻是一頂一的好手,做些遞磚遞瓦跑腿的差事,也是不在話下。
用江淮地區的土話來形容這幫娃們,全是戳死蛤蟆鬧死猴的年紀。
破壞好動是他們的天性,太溫良恭順的男娃,反而更令人擔心了。
毛丫選擇的蠶牀是家裏的篩子,竹篾編成,通風透氣。
一場春雨下過,蠶牀上沙沙一片,那是春蠶覓食的聲音。
毛丫喊來手下的嘍囉們,共同分享勝利的成果。
陰暗的農具間裏,看着篩子裏隱隱蠕動的白色蠶蟲,大成子首先想到的是茅坑裏的糞蛆,不由得一陣噁心。
“這些小蠶每天都要採桑葉餵它們,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們都要幫我”
毛丫幫主看着託下巴流着口水的小夥伴們,開始下命令了。
篩子裏的春蠶幼蟲在拼命覓食,也讓這幾個小娃饞的不行,恨不能也取一片桑葉放嘴裏,嚐嚐其中的味道。
“狗蛋家的大黃狗咬人,我前些天就挨咬了”
剛子第一個推卸責任,採桑養蠶他不感興趣。
樹上的桑葚都還是青的,他已經嘗過了,一點也不好喫。
“狗蛋老爹每天都在圍子邊上納涼,看見我們偷他家的桑葉,非錘死我們。”栓子補充道。
狗蛋的祖上從前是地主,他家的祖屋當地人稱爲“田家圍子”。
三面水塘,只有一個出口與外邊相連。
狗蛋老爹因爲富農地主的成分,捱整了半輩子,大隊、公社每一次批鬥會都有他的份兒。
圍子裏的房產,也被其他幾戶貧下中農共享了。
勤勞吝嗇,視錢如命。
尤其是這兩年國家的政策開始放寬,老頭的腰板也愈加挺直了起來。
成天杵着木棍在莊前屋後溜達,圍子裏的一草一木,未經他的容許,別人也休想拿出去。
栓子的腦殼,肯定捱過狗蛋老爹的招呼,所以一講到去田家圍子偷桑葉,這小娃就膽寒了起來。
可整個油坊生產隊,只有田家圍子有幾棵老桑,眼看娃們養蠶的大業就堅持不下去了。
“狗蛋,你每天出來捎帶一點不就行了這麼點蠶蟲,也要不掉多少葉子”毛丫建議說。
篩子裏白色的幼蟲,無聊的娃們剛剛清數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二十條。
目前每天只要十幾片桑葉,就夠吃了。
“不照不照昨天我媽揍我了,往後我一根針都帶不出來了”
狗蛋的頭搖得撥浪鼓一樣,前額上還有一顆蠶豆大的烏包,肯定是他媽媽的傑作。
這傢伙只穿了一條紅布短褲,光赤着上身,曬的像個黑驢蛋兒。
就算他能摘下桑葉,也沒有地方放了,總不能光着腚用褲衩做提籃吧。
況且還有他老虎一般的老爹,一天到晚在圍子邊上坐鎮呢
“成子,你去吧狗蛋媽是你表姨娘,她肯定不會捶你”
幾個小娃一時之間沒了注意,剛子瞅着大成子,鬼點子又出來了。
“好”
無知無畏的大成子到是爽快,挺着肚子慨然領命。
爲了博取大孩們的歡心,刷一下自己在皮娃中間的存在感,基本上每次毛丫、剛子交代的差事,成子都會搶着去做的。
儘管他笨手笨腳,更多時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成子去一兩次還行,天天去我家老爹肯定會煩他,不行”
狗蛋最瞭解他守財奴的老爹,兒媳孃家的親戚來家裏蹭飯蹭物,會滴他一鼻子醋,更不要說天天去了。
成子老是往田家圍子跑,最終會殃及他這條可憐的池魚。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不養了狗蛋你把這些蠶蟲拿回家吧”
毛丫是個惡丫頭,見幾個娃們拿不定注意,就撂挑子了。
怕黃狗咬、怕老孃捶,怕翻身地主老頭的柺棍。
這幾個向來搞破壞不知啥叫怕的操皮,突然之間多出了這麼多怕來,是身爲孩子王的毛丫頭沒有想到的。
可養蠶大業關係到他們一個美好的夏天,豈能半途而廢。
沒有蠶蛹和蠶繭,六月天裏陽光燦爛的日子,就會失去了許多的色彩。
大別山區70後的娃們,每年夏天都會自己製作一件很特別的玩具。
一根五尺長的竹竿,砍去頭部的竹節,插入一彎橢圓形的竹篾,就變成了長柄網球拍的形狀。
然後找一個碩大的蛛網,伸上去胡纏一氣,一件捕蟲的利器就做成了。
用它來網蜻蜓、捉知了、逮蝴蝶、捕螞蚱,總是會無往而不勝。
那個時候鄉間的午後或是黃昏,當你看到一羣光腚赤膊的農家小娃們,揮舞着竹竿在林間或野地上跑來跑去,十有都是在做這樣的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