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歲月流歌 >第九章 七月流火(二)
    見成子爸發火,向來夫唱婦隨的成子媽媽也就不再撒潑了。

    抽泣着回到裏屋,取出了一個頭巾包紮的包裹。

    打開之後,裏面全是五元、十元、五毛、兩毛之類的零鈔。

    大成子驚訝的瞪大了雙眼,他從未想到家裏有這麼多的鈔票。

    平時貨郎挑子到莊上,問媽媽要一分錢買個糖豆,都要嚎哭上老半天才能得逞。

    如今全讓小叔拿走了,大成子一下嫉妒了起來。

    “他小叔,你也知道,前幾年都苦死了。你們老王家欠外邊的陳年爛賬,一半都是你二哥還上的。這兩年我們累死累活,日子才稍微好過了些。這點錢將來你就是摔鍋賣鐵也要還給我們,都是留着給你侄子們娶媳婦上學用的。”

    媽媽把零鈔一張一張點數後重新包好,鄭重的交到小叔手裏。

    “放心吧二嫂一定還一定還要不我給你立個字據”

    小叔欣喜萬分的接過包裹,一個勁的給成子媽道謝。

    “立字據就不需要了我們都是睜眼瞎子,也看不懂你們王家老的小的都在場,將來還不還錢就看你王世忠的良心了”

    媽媽衛蘭又恢復了常態,在婆家叔伯面前,她給足了成子爸爸面子。

    大成子還記得,那天夜晚爸爸和媽媽整整爭吵了一夜。

    這也是從他記事以來,父母爭吵最厲害的一次。

    爸爸一早就出門了,媽媽紅腫着雙眼挺着大肚子,起來給全家人準備早飯。

    那天媽媽看大成子,也是一百個不順眼。

    一點小事都能惹她勃然大怒,死孩子、孬孩子的罵他。

    晚上大爺大娘過來,大娘聲淚俱下的勸慰媽媽,聲討了老王家一百個不是。

    媽媽衛蘭的這口惡氣,纔算暫時消停了下來。

    十天以後,爸爸滿面風塵的從外邊歸來了,交給了媽媽一沓子紙幣。

    這沓沾滿汗水的鈔票,終於掃去了媽媽滿臉的陰霾。

    她原諒了爸爸,恢復了往日的勤勞和笑容,全家人又能快快樂樂的過日子了。

    後來毛丫告訴大成子,爸爸王世川那段日子不在家,是和軍子堂哥他們到內山扛樹去了。

    別人兩天一趟,每次扛一棵杉樹,成子爸爸卻是一天一趟不分晝夜,而且每次扛兩棵杺條。

    如此不要命的苦幹,半個月的回報是五十元的血汗錢。

    把借給小叔的那筆積蓄,補回了一小半。

    也許讓妻兒喫苦受累,舍小家爲大家,成子爸爸自己也不好受吧。

    所以他要用這種捨命掙快錢的方式,把損失補回來,也算是對媽媽衛蘭的一種贖罪了。

    那時候山區的木材、毛竹交易都是有計劃的,一般人很難搞到指標。

    社員私自進大別山腹地扛樹、扛毛竹,屬於投機倒把,是一種不能公開的違法行爲。

    扛樹人所走的路線,都是沒有人煙的山間小路,乘着夜間悄悄的出山。

    而木材的買家也會事先聯繫好,到了約定的地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自留地、家庭副業半放開的那幾年,農家的生活日漸寬裕,對於內山優質木材的需求也越發多了起來。

    誰家兒子結婚、姑娘出嫁,需要蓋房子做傢俱,都會聯繫本地的老木匠。

    價錢談好之後,木匠纔會找可靠的熟人進山扛樹。

    這樣的交易,不管是賣樹的山民,扛樹人,還是山外的買家,都是各取所需。

    已經形成了一條不能見光的產業鏈,很早的時候就在計劃經濟的外圍悄悄進行了。

    有點像後來邊境貿易中的走私,“價格雙軌制”時代的倒買倒賣,又像嚴格外匯管制時期的“黑市交易”。

    在那個時候,不出工勞動,一門心思做副業,是不務正業的“二流子”們才幹的事情。

    像成子爸爸王世川這樣出身不好的本分農民,一個家庭的主心骨,沒有被逼到絕路上,一般都不敢從事這樣的營生。

    儘管扛樹很掙錢,只要肯喫苦,一個月的收入就能超過在生產隊全年的工分。

    所以回家的第二天,王世川就老老實實的出工去了。

    而媽媽衛蘭,則回了趟姥姥家,買回了兩頭黑豬崽。

    她現在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裏,把接濟成子小叔的損失,全部的再掙回來。

    媽媽每次上工,都會帶上一個大竹籃子。

    傍晚收工的途中一路打着豬草,等走到家,三頭崽豬一天所需的草食就全都準備好了。

    媽媽年輕時候的那種勤勞,就像虔誠的清教徒一樣,勇敢、無私、而又執着。

    簡直就是一位不屈的女鬥士,爲了家的信仰。

    那是一個娃娃親盛行的年代,剛子和狗蛋都有搖籃親的對象。

    那時候的農村男多女少,討不到老婆的老寡漢小寡漢成堆。

    如果不在男娃們小時候就把親事訂好,等長到十七八歲,本就不多的資源早已分配殆盡。

    這個時候再想討一房中意的媳婦,可就比登天還難了。

    所以指腹爲婚、枕頭親、搖籃親、娃娃親這類鄉村文化,不能一概以落後封建的鄉俗下定論。

    它們既是時代的產物,又具有時代的合理性。

    大成子的娃娃親,媽媽衛蘭也一直在籌劃當中。

    她已請了本地的媒婆,連成子的生辰八字都給了人家。

    衛蘭夫妻的勤勞和厚道名聲在外,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所以大成子的娃娃親,很快就有了眉目。

    “兒子,李媽家的小妮將來給你做媳婦,你中意吧”

    “成子,大舅家的鄰居,那個小花長的好看,講給你做媳婦你可喜歡”

    “槽坊隊的六姨捎口信來了,她家小丫頭願意和我們結親。”

    每次有媽媽相中的小女娃,她總會開心的逗兒子,或者和爸爸王世川商量。

    那個時候,農村人的社交圈子很窄。

    這些願意聯姻的對象,不是本隊、姥姥、奶奶家的鄰居,就是隔壁生產隊的遠親,很少有超出公社範圍的。

    所以媽媽所說的這些小女娃,大成子都認識,都在一起玩耍過。

    聽媽媽說這些丫頭將來要做自己的媳婦,大成子每次都會嚎啕哭鬧一番。

    “嗷嗷嗷小花咬我還推我”

    “嗚嗚嗚小丫抓我小妮打我了我不要她們做媳婦”

    竟是些被小女娃們欺負的可怕經歷,就像堂姐毛丫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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