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大成子”
看見了他們娘仨,老舅開心的呼喊了起來。
“華子你怎麼纔來啊哎呀累死我了”
直到這時候,媽媽原來緊繃的弦才一下子鬆開了,整個人也疲軟了下來,半步路都不想走了。
“成子,舅舅來接我們了,快喊老舅”
媽媽衛蘭舒心的放下提籃,卸下盛着小兒的揹簍,嘻嘻的和大兒低語道。
在孃家的弟弟面前,她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十歲。
說話間老舅已到了跟前,放下挑子,親熱的抱起了他的大外甥。
“大成子,走累了吧瞧這小細腿大肚子姐,你家如今能喫飽飯了吧小孩怎麼喂成這樣啊”
老舅還在讀高中,小旺的滿月酒沒能來王大莊子。
他們舅甥、姐弟上次相聚還在正月,已經過去大半年的時間了。
“現如今哪家還缺一口喫食啊小孩都這樣,長長就好了”
媽媽毫不在意,把裝有小旺的揹簍交給了弟弟。
那個時候的農村小娃,很多都是細腿大肚子,像個成年的蛤蟆一樣,不知道是啥緣故。
後來看到非洲兒童的電視片,王家成才恍然大悟。
兒童們這種情況一般有兩種原因,營養不良症或者肚子裏有蛔蟲。
有爸媽這對勞動能手,在大成子童年的記憶裏,從來都沒有餓肚子的概念。
大魚大肉沒有,粗茶淡飯已能管夠了。
儘管那時的農村,常年喫不飽飯還是一種較爲普遍的現象。
“成子肚裏可能長蛔蟲了,你最好入冬前給他打打蟲。”
老舅衛華畢竟是個高中生文化人,比媽媽有見識。
“好吧,回去我來問問唐錚,看她那邊有沒有打蟲藥”
唐錚就是油坊生產隊下放知青的頭兒,兼職本隊的赤腳醫生。
自從那次菜園事件之後,如今已和媽媽衛蘭相處成好姐妹了,三天兩頭都會來家裏串門。
兩個籮筐,大成子和襁褓中的弟弟小旺一人一邊。
坐在裏面的感覺,就像是進入了貨郎老頭那百寶箱一般的貨筐之中。
晃晃悠悠,真是舒服極了。
“老舅我要喫紅榴子野山楂我還要喫毛栗子”
外婆家最吸引大成子的地方,是那邊一年四季無處不在的野瓜野果。
深秋時節,山上的各種野果都成熟了。
毛栗子、野山楂、棠梨子、紅山莓,漫山遍野都飄着果香的味道。
“姥爺姥姥早就給你備好啦就怕你那小肚皮沒地方裝咯”
老舅衛華換了個肩膀,開心的逗着外甥。
“這小臭孩子,上輩子肯定是個餓死鬼老孃的臉都挨你丟盡了”媽媽嗔怪的笑罵成子。
“姐,你真有福氣兩個胖頭小子”
“都是花錢的祖宗你姐我這輩子非得累死旺孩是個丫頭就好了”
“男孩只愁生不愁養一個娃頭上一個露水珠你和姐夫也不要太累了”
久別的姐弟倆一路寒暄,有着說不完的家常話。
而大成子在籮筐的晃悠和河風的吹拂下,已經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外婆家的衛莊在山坳裏,西淠河的一條支流從村前流過。
那個時候的山區還很閉塞,人煙稀少,整個衛莊連姥姥家在內也就四五戶人家。
60年代中後期備戰備荒、三線建設的時候,有個兵工廠在大青山的腹地落戶。
後來物資倉庫、部隊和野戰醫院也常駐了進來,還興修了一條通往山外的戰備公路。
這個山區鄉村從此熱鬧了起來,媽媽、舅舅他們小時候的眼界,也比蠻荒山野人家的小娃們開闊了許多。
姥姥姥爺已經在站在村口迎接了,雖然才見面沒幾天,姥姥仍然把大成子攬在懷中,“大外孫、大外外”的親個不停。
“蘭子,家裏安排好了吧你們娘三這次在家多住幾天。”
姥爺抱起小旺,接過了媽媽手中的竹籃,一邊喊着她的乳名,愛女之情溢於言表。
“哪能啊爸婆婆老莊還有成子姑姑和老爹要照顧,不能在我家待久了”
大成子發現,只有在外婆姥爺身邊,媽媽纔像個撒嬌的孩子一樣。
與平時不苟言笑、風風火火的成子媽,簡直就判若兩人。
“哎我家姑娘是個勞碌命”
“可不是早知道不嫁崗上了,在山裏找戶人家,回孃家也方便嘿嘿”
姥姥家的院子裏有一個很大的石磨,焦香的毛栗子早已炒好,放在了磨盤邊的竹籃裏。
連毛慄堅硬的外殼,姥姥也全已剝開,就專等着她的寶貝外外回來享用了。
大成子豪不客氣,進到院子就直奔磨盤而來。
左右開弓,狼吞虎嚥,很快被噎的直翻白眼。
“臭孩子你可能喫慢點餓死鬼託生的”
媽媽沒有把自己當作客人,放下行禮就幫着外婆擺起了碗筷。
見成子噎住了,趕緊上前來給兒子搓揉着後背。
“大成,毛慄這東西喫多了割氣傷胃,別吃了再喫姥姥燒的噶肉你就喫不動了”
姥爺笑呵呵的把竹籃收了起來,而老舅衛華正抱着小旺孩在外邊四處轉悠,帶他提前熟悉一下這塊媽媽衛蘭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今日他纔是主角,第一次來外婆家。
不多的功夫,香氣四溢的外婆家常菜就擺上了桌面。
煙燻臘肉、河魚豆腐,板栗仔雞、山菇肉湯、油燜粉絲,都是最地道的山珍農家菜。
姥爺說的沒錯,十幾個毛慄下肚,這滿桌的噶肉,嘴饞的大成子真是喫不下了。
尤其是那陳年的煙燻臘豬肉,就着香脆的鍋巴下肚,向來都是他的最愛。
皖西大別山一帶的民風和菜餚,直到今天,還能找到明清年間大移民的影子,其中以這煙燻臘肉爲最。
老輩人談起祖先的來處,都會提起一個共同的地名,江西鄱陽湖邊上的瓦窯壩。
據史書記載,明末張獻忠農民大起義,入川途中曾經過皖西,義軍走後當地原住民十不存一。還有一次就是太平天國年間,這裏也是主戰場,江淮土著再一次橫遭劫難。
所以從清朝初年開始,來自江西、湖南等地的移民在瓦窯壩會合,穿越整個古徽州,沿江北上,來到了今天的皖西江淮一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