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歲月流歌 >第二十一章 讀書郎
    寒冬之後,1979年的春天早早的來了。

    大成子這個萌娃,猶如長期冬眠之後驟然甦醒的小烏龜一樣,忽然發現了一個五彩的世界。

    籬笆牆上的木槿花開了,在成子的眼裏有了別樣的美感。

    屋檐下的春燕歸來了,他會冒出無數個疑問。

    它們從哪裏來還是去年的那窩燕子嗎

    午後的暖陽下,靜靜趴在牧羊的草坡上,翻看唐錚姐姐她們留下的小人書。

    儘管一個字也不認識,也能從連環畫連續的場景和人物中,悟出別樣的故事來。

    這個娃們的世界觀裏,不再只有喫和玩了。

    第一次有了美和遠方,有了對於過往的思念和對未來的憧憬。

    “我家的孬孩總算開竅啦”

    媽媽衛蘭正在晾曬衣裳,瞅見大兒望着遠方出神的模樣,滿心欣慰的笑了起來。

    娃們既然混沌初開,會思考人生了,也就到了入學的年齡。

    二叔王世川交給堂姐毛丫一個艱鉅的任務,教大成子數數,從一數到一百。

    那個時候農村小學的入學條件,對於娃們通常有兩個要求。

    虛歲要滿九歲,另一個指標就是要會數數,從一數到一百。

    毛丫剛開始還挺開心,她與剛子一樣,都有好爲人師的毛病。

    漫長的暑假天裏,村口的老榆樹下,成了毛丫授學的講壇。

    除了大成子這個學生外,還有狗蛋和栓子兩個旁聽生,有時剛子也會過來作爲後備的助教。

    教學的道具是一百根小木棍,或者一百個杏核。

    古木爲蓋黃土爲壇,頗有點孔老夫子當年有教無類的架勢。

    怎奈自家的小堂弟是榆木疙瘩的腦袋,幾天之後狗蛋和栓子都學的差不多了,只有大成子對於數字還如天書一般。

    好不容易數到五十個杏核,忽然又連下三級或兩級從三十、二十重新數起。

    有時又會犯跳躍性的毛病,從三十直接竄到八十。

    這可把毛丫老師氣壞了,拽耳朵、打手掌沒有效果,與學生一起坐在泥地上氣急敗壞的嚎哭也沒有作用。

    毛丫堂姐終於無計可施,自個去二叔二嬸那兒辭教不幹了,讓他們另請高明。

    二叔王世川譏笑侄女在學校遊混,連個數數都教不好。

    二嬸善解人意,上街的時候還特地給毛丫扯了一塊做裙子的花布,作爲教弟弟的酬勞。

    媽媽最瞭解自家的兒子,大成子平時就怕毛丫,堂姐兩下一咋呼,他就孬掉了。

    一百以內的數數,應該是難不倒他的,讓娃們自個去琢磨,效果可能會更好些。

    果不其然,與狗蛋、栓子這兩學齡前兒童互幫互學,又有剛子這打醬油的從旁糾正,娃們對於數字的領悟進展神速。

    開學之前的半個月裏,一百以內的數數,大成子已能倒背如流了。

    那年開學季,大成子虛歲還沒到九週歲,纔是媽媽衛蘭的一塊心病。

    臨上學前她還不忘對兒子提耳囑咐了一番“成子去學堂報名的時候報九歲知道吧九歲不然你就沒有書唸了”

    爸爸王世川對於兒子最捨得花錢了,開學那天給大成子置辦了一身的新衣。

    新汗衫、新短褲、新涼鞋、新書包,裝扮的就像地主家的闊少爺一般。

    在那個階級鬥爭的觀念還未消除,還以破舊爲光榮的年代裏,這身行頭差點斷了兒子唸書的前途。

    與大成子一起去東方紅小學報名的,還有狗蛋和栓子。

    不知是爸媽不忍小兒子當一輩子小放牛,還是老師家訪起的作用,剛子又重新背起書包了。

    這一次他該痛改前非了吧就像民歌讀書郎裏唱得那樣。

    小嘛小兒郎,背起那書包進學堂。

    不怕太陽曬,也不怕那風雨狂。

    只怕先生罵我懶咯,沒有學問囉,無臉見爹孃。

    這首誕生於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湘南民歌,大成子他們讀小學的時候還在廣爲傳唱。

    但不知從啥時開始,已經躲進歷史的角落裏了。

    當王家成重新想起這首歌時,滿是鄉土氣息的童年早已遠去。

    只留下一些斑駁的影子,在記憶的長河中時時泛起金色的波紋。

    那個時候督促適齡兒童上學讀書,應該是各個鄉村小學的一項政治任務。

    每年暑假都會有挨村家訪的老師,上門登記適齡兒童的入學情況。

    也正是這樣一種制度,改變了小放牛田大剛一輩子的命運,使他重新走入學堂,開啓了新的人生。

    東方紅小學的教師辦公室裏,擠滿了前來報名領書的老生和新生。

    堂姐毛丫顫巍巍的拉着大成子的手,來到了一年級班主任的桌前。

    “老師,我弟弟要報名。”堂姐平時驕傲跋扈的氣概沒有了,怯怯看着老師說。

    “哪個生產隊的學名叫啥家裏啥成分”

    班主任黃老師列行公事,很是溫和的問毛丫。

    “油坊生產隊的,我弟學名叫王家成,社員成分。”

    毛丫老實的回答,但答到社員成分時還是猶豫了一下。

    那個時候讀書報名,好像對於成分這一欄已經不再有強制性的要求了,所以本村的田維海老師特地囑咐毛丫,報家庭成分時,只要報社員就行了,不要報富農地主、或是“四類分子”。

    不會撒謊本是娃們的天性,毛丫儘管比大成子老練,有過報名的經歷。

    但向黃老師彙報家庭成分時,還是猶猶豫豫的露出了馬腳。

    那位黃老師或許是當年的“紅衛兵、紅小兵”出身,有很高的階級覺悟,並沒有隨着改革的春風馬上轉變。

    看着毛丫頭閃爍的眼神,黃老師已猜出了其中的貓膩,臉色也變得嚴峻了起來。

    再瞅瞅大成子這身地主羔的打扮,便不耐煩的把做記錄的鋼筆扔在了書桌上。

    “幾歲了你不要講話讓王家成自己回答”

    黃老師制止住毛丫,犀利的看着大成子,已經有點在找茬了。

    “八歲。”

    可能是受到了老師的威懾,大成子這個孬孩盡然老老實實的報出了實際年齡。

    “明年再來吧下一位同學”

    黃老師如釋重負般的打發了毛丫姐弟,對下一個新生重新恢復了慈祥的笑容。

    “死孩子叫你報九歲、九歲還報八歲你難道是孬子啊”

    毛丫堂姐欲哭無淚,狠狠掐了大成子一下,低聲的罵着堂弟,又牽着他去找田老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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