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追下去,發覺班烈在前面等着自己,背朝一片黑糊糊的宅地,幾乎和黑暗連成一體。劉海不由一震,爲他黯無光陰的心理嘆了一口氣,說:“他女人家絮叨兩句,你進屋一說不都清楚了生哪門子氣呢”

    “我沒有生氣,而是沒臉見你”班烈回過頭,眼睛中似乎有淚光閃動,“我是個小人物,沒有你的才能,沒有你的雄心,你說開礦,我是怕的,那礦能是一般人開得,而且是金礦,我顧念家裏的妻子兒女,不想白白爲錢財送命,若是養家餬口,我們現在的家業夠了,給子孫掙下的產業夠了。我是在放任自己家的女人胡鬧,想靠她胡鬧讓你去了開礦的心,可真沒往會要你命的方向想。我以爲,你把該給的給他,該抽身退出來就抽身退出來就沒事,剛纔聽了幾句,卻是差點”

    “我相信”劉海毫不猶豫地說,“你也絕不會害我。”

    他聲嘶力竭地說:“事業越大,風險也越大。我就想:咱們兄弟不愁喫,不愁穿的,爲什麼要冒這風險去開礦多要幾個老婆,買上奴隸,搬出去放牧墾田,逍遙快活多好我早就想讓你收手了。”

    想不到他竟這樣想的。

    劉海用手臂圈着他的肩膀,心中涌出內疚,便毫不猶豫地說:“照你想的做吧”

    “你和我一起飛馬出獵,兒孫滿載,何必要問他們鹽鐵貴賤”班烈說,“我知道勸服不了你。乾脆實話實說,其實那些弟兄也都沒什麼本事開礦,不過是混個人場,知道跟着你有收穫,混個暴富。不少人確是那姑娘說的那樣,遇到事了讓你扛,有錢賺了他們分。你問問善大虎,問他知道一隻羊四條腿,九十九隻羊幾條腿不你真對他們好,就該讓他們做自己能做的事,不能白養着。我就想,我退了份,說賠不起,他們也就嚇退了。放心,我們還是你的人,押押貨什麼的”

    劉海搖搖頭,說:“他們打過不少仗,個個孔武,的確不是能經商的人。可生意裏也有人家的心血,要分也要分夠他們的血汗”

    班烈嘆息一聲,緊緊地和劉海擁在一起。

    兩人和好如初,似乎什麼也不用再說,如童年的夏天上下無衣無隔地滾鬧,用肩膀相撞。很快,他嗅出劉海身上的酒氣,便笑道:“你喝酒了。不如趁着你的酒性,咱們再結拜一次。這次咱們不按年紀,摔交三次,贏則爲大。”

    “一言爲定”劉海先下手爲強,將他擒起。

    兩人抵在一起,摔了四次,卻是劉海全勝。他大笑着說:“自小你就摔不過我今天我喝了酒,想趁我虛弱,你還是不行,還是我贏了”班烈不服,又自一側擁去攬抱。兩人談論半路失蹤的光棍蔡大冒,極懷疑他是奸細。但誇肖野章已經斃命卻仍不見他任何消息,若他是奸細,他到底會是誰的奸細呢

    青虎商會

    那商會什麼時候收買了他,靠什麼收買了他

    兩人拿不準。

    再說到事業,班烈還是想再勸勸,劉海自己也知道:章氏已經出手了,殺了誇肖野章,接下來要做的肯定是驅逐青章商會,開礦,自己拉自己的弟兄入夥已無可能,只能是和章氏搭夥了。

    沒錯,他的決心斬金截鐵,就是要開礦,他浸漬金石之學數年,走山涉水勘測礦山,也只有眼下才能實現自己所願,準備了十餘年,豈可輕易放棄,哪怕開採出來的黃金自己沒份,那也要開,不但要開,還要開鐵礦,開銅礦,讓塞外人不爲鹽鐵所困擾,這是大商之道,利千百萬人。

    他回了一個說辭:“如果章維有意願讓塞外人富足,我就真心輔佐他,成就一番大的事業,塞外的人太窮困,必須有人站出來改變這一切。”

    班烈苦笑。

    兩人說了好大一會兒話,直到劉啓出來呼喚,趕到他們身邊左右拉扯,班烈這才約了次日見面,與他告辭。

    家裏,趙嬤嬤正在喜洋洋地問花倩兒事兒,見一大一小回到家,便攆了花倩兒和劉啓,在劉海面前倒出一大堆鉅細料想,督促把人家姑娘要到家。她考慮得周到,不但開出不寒磣的聘禮,還徵詢說:“這長輩上,你看是不是找找你阿伯”

    劉海說不上來話。見他當面講不出口,趙嬤嬤也是明白,一笑嚷過,回頭自己仍思量不下,不時已去翻箱倒櫃地尋什麼。次日一大早,她就找一些同歲的人計較細節,爲婚事商討了。

    這天,劉海也早早起牀,打算和花倩兒送劉啓去龜山婆婆那兒,可還沒走,就被章維催去,回來時已是一日將盡,卻又得知劉宇又帶着幾名靖康小吏回來,招待時需自己出面過問,只好把這事放下。

    之後幾天,他更忙了,一要和這些小吏們走走過場,去勘一下山場,陪同他們去跟章赫和幾處的首領見面,宣讀朝廷要求他們支持和保護擁有采狀者的權益,二要澄清與王顯之間的矛盾,三是面對章家眼巴巴的入局給個分配方式,更抽不出時間。花倩兒和章藍採鬧了彆扭,聽說龜山婆婆又來了鎮上,怕跑去章家見着章藍採,到底也沒有送出劉啓。

    班烈想的一點錯也沒有,開礦事大,不是這些兄弟能擱夥的,開礦的動靜是越來越大,而章家說入份就要入份,三天後,劉海剛剛計較完先期勘測金苗,挖掘動工的時候,章赫隨後定出一系列戰爭的清單,以完成對奴隸的需求。在這種不對等的情形下,衆兄弟難保不血本無歸,也只能在班烈的說服下悄然退出。

    一時間,阿瑪森大會要開,仗要打,礦窯要動工,平靜許多年的防風鎮風雲匯聚,消息靈通的各鎮各部落勢力紛紛動身入鎮,住下且看。

    想在有生之年不留下遺憾的龜山婆婆也不甘寂寞,帶着雪山大神賦於的使命,以薩滿的身份要給衆人指引禍福。

    面對人們對戰爭的渴求,年老不堪打擊的她受到前所未有的冷落和厭惡,從而覺得自己被神靈附體,失去了修行鍛造的冷靜。

    於是,她說:“阿瑪森大會前不許打仗。若妖人惡行蠱惑,該治罪。”直接把矛頭指向搶奪自己女兒的劉海。

    但發起戰爭卻是章赫的主意。

    他嫌從劉海從中原募工的進度過慢,開支過大,更要爲阿瑪森大會造勢,但聞這般言傳造

    動,心中更加厭惡。

    在盛會給予的神聖信念,一生的虔誠犧牲和失去唯一親人的狷怒聚集一身時,龜山婆婆忽視所有的冷遇,最終決定要以誠心感召奇蹟的發生。爲了召集能夠聽命的弟子,她散盡牛羊,在鎮前野外空地壘就敖包,日夜拖着殘軀祈禱。

    此時,不乏有弟子和信徒聞訊趕來,而後是一些牧人和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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