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暫時把預計的征戰勞苦拋在一邊,觀看這盛大的人祭,覺得這些讓草原不得安寧的外來者的確應該流盡鮮血。

    山下冰旗如浪。大雪混卷,無數羽花般的亂片從空中糊過人面。

    整個雪地雪上又蓋雪,混着腳印馬蹄,就像山羊啃過的草地。

    盛大的祭禮就要舉行。在轟隆的流雲空翻下,一隊一隊的俘虜被押解出來,眼看一聲令下,一個一個的人頭便會斬落,一腔一腔的鮮血便要將此地的鮮血染紅。渾渾噩噩的餘山漢陡然醒來。

    他看到績麻一樣的人衆,清楚無比地反應過是什麼事發生,立刻尋到站在一處平坦山臺上的劉宇,跪於面前,泣不成聲地說:“我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個,承蒙主公不棄,引爲左右,纔有我的今天。您要拿這些祭天,我何以自處?!主公在天之靈又怎能安歇!”

    夏侯武律看看他積毀銷骨的面容,和蓋過腮面的鐵茬亂須,伸手挽他,說:“我並不是要發泄仇恨,而是在進行一場戰爭。我放過他們,他們會不會在戰場上放過你們?!他們人的鮮血是鮮血,我們的人流的也是鮮血,與其讓自己流血,不如讓敵人流血。”

    “可是……”餘山漢木然。

    “沒有可是,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我大哥的手足兄弟,也是我的手足兄弟。”夏侯武律邊說邊挽他起來。

    “上天有好生之德。二爺,你就留了他們,分給各族做奴隸吧!”餘山漢站了一下,卻又跪下。

    “你不覺得這樣是在侮辱他們嗎?勇士可以戰死,卻不能苟且偷生!”夏侯武律哼了一聲說,“若是勇士,必然不願意屈辱地活着,若不是勇士,殺了也不可惜!”

    正在這時,一人小跑上山,在夏侯武律身邊停下,眼睛裏滿是淚花。他一來就說:“辛爺思念主公,說去就去了!”

    夏侯武律一下轉身,眼睛射出寒芒,不敢相信地衝來人大嚷:“怎麼可能?辛燕他只是偶感風寒,昨天還在替這些囚犯求情!”

    來人嚇了一蹦,連忙跪下去。夏侯武律收回自己的目光,任一股雪花衝擊在臉上,卻仍出神地看向白皚皚的遠山。過了良久,他才疲倦地說:“就分給各部族做奴隸吧,稍後以牛羊祭祀!”

    漸漸小了,最後終於停下,祭祀的時辰到了。

    身着重甲的將士一簇一簇擁在半山山臺下,舉目上望。

    夏侯武律雪白的毛纓子微微飄動,渾身被雪光鍍了一層光環,開始祭拜。

    山巒如炬,綿延如章。天地昏黃,蕩生煙雲。

    夏侯武律看着下面素裹的羣雄,突然擡頭望天,驚雷一樣怒喊:“哥哥!你等着!我給你報仇來了!”

    三軍將士沖天怒吼:“報仇!報仇!”聲勢沖天,蕩得天地震撼,難知幾處雪崩,幾處獸驚。

    秦臺猛地一震,從牀上驚躍。

    他似乎聽到何處的怒吼,似曾聽到漫天的殺聲,爬起身子,看一看新寵泰雪兒抱着腿蹲在角落裏,面色發白,也知道自己嚇着她了。

    對他來說,劉海的死就好像雪泥鴻爪,做了攻擊秦林舊臣的武器後,早不知道扔到哪裏去了,做夢也想不到數千裏之外的事情。

    魂魄悸動之後,他只是想起了秦綱和秦汾,覺得梗在心裏跟刺一樣。

    他揉着眉心聽泰雪兒傾訴自己的怕,摟住就哄寵一番。

    他的正妃黎菲是不用這樣的,她只會安慰男人,勸告這那,也許正因爲這一點,秦臺不知道怎麼就對她提不起興趣。看着這個人兒在自己的懷裏嬌喘嫩哼,他就覺得懷中這纔是自己的尋了大半輩子的最愛。

    正是他整個人都爲了幾句撒嬌爛醉得一塌糊塗,渾然不願意想任何事情的時候,泰雪兒突然一撅嘴巴,推拒不休:“不嘛。不要碰我?!”

    “又怎麼了?我的心肝寶貝?!”秦臺大爲意外。

    “我不喜歡你的妻子,她總說我是狐狸精!”泰雪兒憤憤不平地嚷,“你說你多麼疼我,爲什麼要我看她的眼色?”

    “她年紀大了,妒嫉寶貝的青春貌美不是?!好壞她是我的髮妻,你就遷就她一下?”秦臺現出那黃臉婆的面孔,無可奈何地說。

    “那她怎麼不遷就我?她會彈琴嗎?她會跳舞嗎?你怎麼不每日都去摟着她睡覺?!想要人家的時候就哄人家,不想要了,就知道讓人家謙讓。”泰雪兒給了個白眼,爬出他懷裏,揉揉粉團一樣的鼻子,坐在一邊。

    秦臺抖了兩下兩人合蓋的被子,假裝生氣,可見她嘟嘟着花瓣一樣的粉脣,粉臉漲得通紅,只好安慰說:“改天休了她!讓你做晉妃!”

    “不行。要我做皇后!”泰雪兒頭一擡頭,不依不撓地說。

    “皇后?!”秦臺愣了一下,眼睛裏狐疑不定,問,“你要嫁給我小侄子?!”

    “你別騙我。整個長月城都知道,皇帝被賊人脅迫。爲了不讓他們要挾,滿朝的大臣都打算要推你做皇帝。我就想做皇后!”泰雪兒樂顛顛地說。

    秦臺不安的靈魂騷動,好像是感到蒼天的震怒,臉色一沉,一下變得嚴厲,連忙問:“你聽誰說的?你就不怕——”說到這裏,他也不知道泰雪兒要怕什麼,立刻爬起身子,臉色難看地就往外走。

    “我數十聲,準回來!”泰雪兒在被窩裏偷樂道,說完,她這就在心底唸叨,一直吐“九”還沒有見人影,心裏不由發慌,只得看住帷幄,拖延這個第十聲。

    她等了半晌,卻再也看不到秦臺回來,漸漸失望,低哼了聲“十”,埋在被子裏難過。

    正在這時,秦臺那熟悉的聲音在耳朵邊響起,說:“寶貝,你可不要把這些說給別人,知道嗎?”泰雪兒擡起略紅的眼睛,推着他笨重的身子說着“不”,最後才問:“爲什麼?”秦臺嘆了一口氣,不再瞞她,說:“時機還沒有到。皇帝是被人脅迫了,但有些人卻以爲是我故意不接他回來。人言可畏呀,秦綱都不敢加皇帝號,鬧了還政一出,我們要等待,慢慢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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