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英花確實去了。

    到了已是尾聲。

    情形一片大好,大家都很放鬆,劉啓和一干人又喝又唱。

    趙過手持木碗,一喝一碗,突然往桌子上一砸杯子,大聲說:“都別喊叫了。劉啓。你是不是喝醉了?”

    劉啓醉眼朦朧,挺着胸脯,斜着眼睛說:“誰說的?敢不敢一人三碗。”

    張鐵頭最活躍,小兒一樣抱着酒高唱:“酒來了。”

    他爲兩人倒了三碗,回頭看着東倒西歪的夥伴,哈哈大笑說:“就我沒事兒。還能給你們倒酒。”

    劉啓二話不說,次序拿碗,一仰一碗,一仰頭又一碗,三碗喝得乾乾淨淨。趙過卻是往旁邊一坐,歪下去了。劉啓哈哈大笑,指着張鐵頭說:“你來。三碗你喝完,你沒事兒,你沒事是你沒喝酒。”張鐵頭一皺眉,捏着鼻子灌一碗,然後說:“不行。剛纔那是阿過的,你再與我喝三碗呀。”

    劉啓酒碗鋪開讓他盡倒,大聲說:“這回你先喝。”

    張鐵頭無奈,捏着鼻子又灌,灌完三碗,腳步不穩,鑽桌子底下了。

    樊英花進來,就劉啓一個圍繞着三碗酒繞圈。

    他見了樊英花就說:“看吧。全被我喝趴下了,車輪戰他們也不行。還剩了三碗酒。我還沒喝呢,我要你給我一起喝。”他拿起一碗喝一半,遞給樊英花去,樊英花點點頭,冷笑說:“出息。喝完跟我滾回去睡覺。”說完,接來喝盡。劉啓又拿起一碗,喝一半,樊英花又把剩的一半喝完,第三碗,劉啓端起來說:“你先喝。”樊英花喝一半留給他,等他喝完,扯着他就往外走。

    他倆剛剛出門。

    張鐵頭就爬起來了,抖抖衣衫,原來那酒幾乎一半被他灌自己脖子裏。

    趙過也爬起來了,拔門邊望望,笑道:“小姐肯定愛他,和他一個碗喝酒呢。”

    一干人等,竟然全爬了起來。

    大夥雖然頭重腳輕,卻沒有喝個人事不省,紛紛說:“把他喝醉,他晚上就不揪我們背軍律了。”

    劉啓還不知道大夥故意灌他,一步高一步低地走着,跟樊英花吹噓:“阿英。我酒量大吧。輪流跟我喝酒。都喝不過我。”

    樊英花卻是憐惜地說:“也難得喝一醉。這些天,就沒讓你好好睡。今天你好好地睡。明天郡城來了消息,咱們就等着接收邊軍,打下並郡。”

    她傾身攬住劉啓,好讓劉啓走好。

    劉啓卻不肯讓她扶,大聲說:“這點酒算什麼?你以爲我走不好了呢。我好好的。心裏發亮。你去給我唱支歌。大爺聽了好聽,就不睡覺了。信不信我爬上馬就出城,提個王八回來。”

    樊英花呵責道:“讓你不睡覺了嗎?”

    她一看旁邊似乎有人在偷看,一把把劉啓塞他住處,塞回去,摁牀上了,點上蠟燭,她纔開始展顏:“信不信我爬上馬就出城,提個王八回來。提個王八回來。下湯呀。”

    劉啓四肢一攤,別過脖子就睡着了。

    樊英花卻是興奮。

    起兵以來,也就是陳冉的一封信才讓她看到打開局面的希望。她想手舞足蹈,想和劉啓話說給不停,也想喝一個酩酊大醉,卻因爲一直以來的習慣,沒有任性而爲,只是拉張椅子就坐在一邊,看着劉啓睡覺,輕聲訴說:“我真的開始想卸下戎裝了。有時候會很害怕換衣衫,說話和走路都不自在呢。”

    她說:“人說中風昏迷時間越長,情形越壞,阿翁中風被發現得早,未必有什麼大礙,要是他好起來,正眼去看你,其實他也會喜歡你的。我們家族揹負了太多的東西。我也揹負了太多。他們都說我像太祖。其實像不像有什麼呢。我就是我。只是得益於他們的一句話,活得自在……”

    她說了一會兒話,感覺自己也困了,就走出來,回自己的屋子去睡覺。

    睡到半夜,她突然一下驚醒,下來看春棠在外牀睡得正熟,正要再睡,外頭傳來一陣亂吵吵的響動。

    她側起耳朵,正要起身,有人拍打門窗,大聲哭喊:“小姐。小姐。你快起來,出大事了。”

    她聽聲音竟然是鍾村正的,頓時大喫一驚。

    胡亂套了件衣裳出來,果然是鍾村正,火把底下,兩隻眼睛跟桃子一般無二,而陸川,就站在他的一側,渾身都在發抖。

    她連忙問:“怎麼了?你們這是怎麼了?”鍾村中揩着兩隻老眼,話都說不好了。她一陣頭暈,問道:“莫不是阿翁不在了?”陸川代爲說話:“我路上碰到鍾叔的,野牙的人都在往北跑,亂哄哄的。他說蘇定芳勾結官兵,反戈了,領着官兵到了郡城,主公氣得吐血而死。樊叔公和世子商量,打算出降。我一看這光景,就護着鍾叔來見您,還不敢聲張呀。”

    樊英花心臟一陣絞痛。

    她扶住門框,無力地指了鍾村正一指頭。

    鍾村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道:“阿英。都怪我呀。我當初要是替你說句話,也不會是今天這光景。”

    沉寂了半晌,樊英花硬生生壓住翻騰的氣血,沙啞地說:“陸川。去。把劉啓叫醒。我這會兒腦子一片混亂,什麼都想不了。把他叫醒。問他怎麼辦?”

    正在痛哭的鐘村正哽咽說:“問他一個小子幹什麼?他能幹什麼?”

    樊英花低聲咆哮:“去。你們這些蠢貨。”

    劉啓被陸川揪過來,衣衫穿着錯亂,一身酒氣,似乎還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眼睛眨呀眨的。

    幾個核心人物的眼神全在樊英花身上游離。

    爬起來的春棠給樊英花挪來坐的椅子,披了身衣裳,就蜷縮在樊英花的身後,臉埋在胳膊彎裏。

    四合院裏,高大的松柏不動,把黑黑的枝葉伸着,從一片慘白的月輝中籠罩出大片的深兀陰影,打着的兩枝火把噼裏啪啦作響,樊英花披頭散髮地坐在正堂門口,頭髮把眼睛蓋得嚴嚴實實。

    院子現出一種扣到心絃上的沉靜,這沉靜像突然鋪面湖面的堅冰,留下的只有咯吱吱的牙酸。

    沉靜被樊英花有氣無力的聲音打破。

    她撥了撥腦門上的頭髮,向劉啓訴說:“我阿翁死了。官兵兵臨郡城,我長兄

    李玉正在和我的叔父商量怎麼投降,郡裏全亂了。我們面前又有大兵壓境,無法回師,我這會腦子很亂,你該告訴我怎麼辦?”

    劉啓“恩”了一聲。

    鍾村正心裏焦急,越主代庖道:“小姐。你速拿主張呀,你讓他說怎麼辦?他怎麼能知道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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