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趙過幾個見他雙手掖着馬鞍,伸着頭,背影就像一隻找不到家的鳥,以爲他又在悲痛,湊了過去,不知道怎麼爲他分擔哀傷好。人心頭陰雲密佈,這羣生死之交多少品味出越走越遠的隔膜,但最後佔據上風的還是難言的信任和肯定。劉啓凝重地看着他們,逢到劉阿孝趕來催他去慶德,就問他:“阿孝。你是什麼人?”

    “一個不怕死的人!高貴的騎士。”兩眼通紅的劉阿孝倒不謙虛,脫口就是答非所問。劉啓的臉上劃過一絲戲虐,隨即很明白地點頭,贊同這個“什麼騎士”的回答。他知道自己若細細解釋過自己所問的問題,一定能難倒這個不怕死的而又高貴的騎士,讓他陷入到和自己一樣深的迷茫中。

    “大伯父的仇報了。長月,長月兵變!潼關敞開,使者就在大帳,帶來大伯父的衣冠和骨灰,乞求讓他們自己人來處置秦臺那條狗命。”劉阿孝熱淚盈眶地說。

    一聽到這個消息,劉啓欣然若狂,臉頰因極力的制止而抖動。他迫不及待地往回趕。

    一路見到一些發愣的軍士從陰涼裏露頭。

    走到一片斷棚下,被幾個牧場的人長從上頭截下。

    他們試探地詢問,神情詭異極了,卻都連挑撥帶表露,不想這樣就算了。劉啓頓時敏感地覺得,這些人和自己此時的心情無半點相同,又走,能聽到角落裏有人在喪氣地喊:“長月打不成嘍!”

    劉阿孝面色一緊,鄙夷地給劉啓說:“這羣庸奴,前幾天還鬧罷戰,提起長月的珠寶都打不起精神,這幾天非要攻長月,越來越不聽使喚。”

    “他們又憑什麼聽我們的使喚?”劉啓說。

    他可比劉阿孝見得多多了,並清楚地知道這下怕非要硬攻長月不可,不然軍中的人都會覺得自家報了仇就背叛夥伴。

    劉啓往三叔那兒看,見三叔有點激動,有點木然,有點手舞足蹈,連忙伏過去,跪在他的腿下。劉英摟着他的頭,問下面來的靖康人:“你既然是我兄長的故人,可知道我阿嫂他們的下落。”

    “不瞞您說。王爺體恤主公忠魂,派人冒險去長月接他們。夫人卻懷有戒心,不聽解釋,半路里奪了兵刃和烈馬,下落不明。”下面的文士揉着發紅的眼睛說,“如今兵荒馬亂,哪會有什麼去處。我愧對主公呀,連他的家眷都護不了!”

    說完又哭,還抓了一把鼻涕,蕩在手指上,顯得又粘又長。

    劉啓來不及去想他怎麼這麼傷心,連忙緊張地問:“我阿媽都走了?那其它人呢?風月先生呢,我阿妹呢?”

    “事急。只接了兩位夫人,少小姐和一個老先生。他們都奪馬而去。”文士說。

    劉啓稍微心安,連忙又問:“我表哥呢?”

    文士擡頭看他,已是爬着過去,口中只是大叫:“想不到在這裏碰到英烈之子,蒼天開眼呀!”劉啓噁心,只好先用腳抵住他,再起身,已替三叔說:“這位先生悲傷過切,帶他下去休息,好生對待!”

    ※※※

    衆人告退後,叔侄處於靈堂,數排蠟燭在眼前幽閃。

    劉英等劉啓拜完父親起身,走到他的左上角說:“準備一下,和劉阿孝一起帶你父親的衣冠和骨灰去慶德,聽你二叔和各位長者的意思!你二叔要是問的話,告訴他我的想法,就是把衣冠葬於登州,你帶骨灰回牧場,接章大小姐一起守靈,以後就要她進門。這點兒,你萬不可有別的想法,眼下只有你和章琉姝的婚姻能夠將兩家人捆在一起。”

    “我一個人回去?”劉啓極懷疑三叔把對自己的不滿累積表達,在趕自己回家,心裏多少梗得慌,“劉阿孝呢?”

    “他阿爸在。有他阿爸管他。”劉英說。

    “我知道了!”劉啓躬一下身,轉身要走。

    父仇已報,他的確有點遠離戰場之想,但猜測到朝廷並非求乞,而是借彰顯阿爸的功德離間各部首領和牧場的聯盟,更關心形勢,這就在即將出帳時,抑制不住強烈想知道三叔的心思,又一次回來問:“三叔!?”

    “什麼?”劉英問。

    劉啓:“你有什麼打算?說服各族的首領,見好就收吧?!”

    劉英愛之恨之,臉色凝重不快,但也承認說:“我和你二叔原本都沒有攻打長月的意思,僅爲激勵將士,現在已經騎虎南下。”隨即,他又說:“據說秦綱去了慶德,你一回慶德就立刻告訴你二叔,軟禁秦綱。他現在已經握住整個靖康,只有軟禁或殺掉他,我們纔不怕中計。長月,我留給要打的人打,除了我,別人都沒有資格啃健布這根骨頭。”

    劉啓聽起來有些悲觀,不禁心痛,幾乎再也沒有心情再問三叔“是什麼人”,只是說:“既知如此,何必當初!當初你和二叔是怎麼想的?”

    “怎麼想的都不重要了!身爲一個男人,當起伏於馬背和女人的胸膛,死於更強大的敵人之手,追尋你所看到的榮耀!所謂的文明會使人猶豫不決,使人心慈手軟,使人顧慮重重。想想你的阿爸,在我印象中,沒有他辦不到的事情。害死他的,是他的淡泊和歸屬感。”劉英負手仰頭,厚身如柱石般堅定和高大,口氣已經相當生硬。

    這一剎,劉啓自覺已讓三叔生氣,乾脆一賭氣全問:“你覺得你是什麼人?我說的是種族!”

    “我們當然是雍人!”劉英驚訝地回過頭來,好在沒有敏感地反感潛於裏面的數典忘祖味,走動刮歪幾粒燭火,說,“這是諷刺,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問,藉機拉你的臉?你應該殺了他!”

    “不是!”劉啓嚇了一跳,擺了擺手逃走,出來後才知道自己沒能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三叔,反被他影響,不禁擦了擦腦袋,使勁地忘一忘。

    回到自己的住地,那裏已紀成了酒肉鬧場。

    劉英劃撥給他的百餘部衆也有幾個加入進來,大講逐馬奔騰的往昔。趙過見他回來,猛地一放杯,嘴巴品酒咂成了王八樣,忘情就呼。劉啓過去要了一杯酒,揚灑了大半,也發泄般高吼,以此打法三叔趕他走的不快。

    張奮青已等了半日,挪來就問:“你見老馬了嗎?我們到處找他。是不是走了?”

    “這個悶鱉!走也會說一聲。”劉啓喝盡酒,嚷喝道,“從明天起,咱們就離開這戰場,回我家去。那裏有一眼望不到邊的草地,遍野的牛羊。”

    大夥聽聞都有歡喜之色,一掃這麼多天的陰雲,嚷鬧暢叫。劉啓灌足黃湯,見他們中有的沸騰不下,有的欠着屁股往外去,略止衆人,大聲宣佈:“我要回去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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