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終究不似南地繁華富庶,鋪不起青石的道路,只好將野草除盡,黃土焚燒之後夯實的地面也能過車馬,只是數年下來道上車轍印記遍佈,總有些顛簸。
“天災和兵禍並行,北地荒蕪到田地蔓草叢生,我們喫用錢糧便都是從這條路運往西州”,黎羣光指了指道路上那些車轍痕跡,“其中不知有多少是從揚州來的”
“聽春娘說,糧草喫緊那些年,梓桐田地產出,每三石便要交賦稅一石,你雖離鄉十載,每日喫的米糧說不定還是故鄉來的”
容娘騎在馬上說話,進入西州境內路況變得更差,坐在馬車上顛的人渾身散架,到了晚上投宿客店,一躺下來哪裏都痛,於是黎羣光便教她騎馬,雖然每日只允她騎小半個時辰。
“顧諍說等端午過後農閒,便要徵人修葺道路,一應工費錢糧他來出”
“六郎君最好享樂,想是此前來往南北遭了罪,這下北地平安了,還不大刀闊斧放開了手腳”
方纔縱馬疾行了一段路,這會兒兩人並排着慢走,要等一等後頭馬車。
“不怪你們提起北地就分外欣喜”,容娘揮舞手中牛皮絞成的鞭子,又伸手順了順馬的鬃毛,放眼望着四周天高雲闊,“南方哪有這樣遼闊地勢給人跑馬,我都要愛上這感覺了,今日多騎會兒吧”
“不行”,黎羣光笑吟吟,並不點頭鬆口,“疾行生風,你把風帽繫緊些”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我再跑一段兒就歇着”,容娘敷衍幾句,策馬往前奔去。
容娘從前可沒什麼機會騎馬,這回來了北地,她早就暗暗決定要學會騎馬,好過一過癮,在揚州時小娘子們出門都是輕車小轎,不興騎馬,就連郎君也少有善騎術的,當然,這也許是因爲南方馬匹金貴,
又騎了一陣子,兩人牽着馬到小溪流邊去飲水,順便等着後頭馬車跟上來,差不多也到午飯時候了。
“昨日在暘城買的大糉子可口,放久了怕壞,咱們等會兒生火煮了喫吧”,容娘等着黎羣光去溪水裏擰帕子來給她擦臉,思索着喫點什麼,北地幅員遼闊,村鎮城市之間大幅曠野荒地,有時走上半日也不見一二處屋舍,只好買些喫食隨身帶着。
這一年端午她們是在暘城過的,容娘本以爲能在端午前趕到雲中城,但他們一路走走停停、喫喫喝喝,一月過去了纔將將進入西州境內。
“你餓了沒,喫點酥糖”,黎羣光疊好溼帕子給容娘擦臉,將她風中被吹的散亂的鬢髮攏到耳後去,收回手之前極其自然的捏了捏她耳垂,“是花生酥糖,昨日小孟買的”
“啊~”,容娘張嘴等投喂,她深深覺得自己可能是被黎羣光慣的有些懶惰了,再也不是從前那個精悍能幹的顧府大侍女,如今是碗也不想洗,地也不想擦,洗腳水都等着黎羣光端來。
可是,能偶爾在愛人身邊當一個小廢物,這種滋味也是極好的。
楊青小孟他們趕着馬車到溪邊時,黎羣光已經生好了火,容娘正將他撿來的乾柴折成更細小的枝杈好方便燃燒,溪邊草地上擺着兩隻剝了皮的野兔。
“大哥,你打兔子怎麼不等我”,楊青拎起那隻兔子掂了掂,“這青黃不接的時候,兔子都沒幾兩肉”
“到了雲中城多少兔子不夠你打的,快去,把這些穿了烤”,黎羣光洗乾淨手,將掖在腰間的衣襬一角放下,使喚楊青去幹活兒,“馬車上有配好的烤肉料,一隻不放辣椒粉,一隻多放些,知道沒”
“曉得曉得,阿嫂要喫的川溪辣椒嘛”,楊青提着兔子往火堆旁走,又使喚懷旭去車上找燒烤作料。
“在後頭那隻全是佐料的小箱子裏”,容娘攬着小睿,給懷旭說東西放在哪兒,又看着被狗兒背下來的孟若衡,忍不住笑他,“你瞧瞧,成什麼樣子了”
“還是我小覷了北地”,孟若衡撐着地坐下,腦袋裏還是天旋地轉。
“要麼明日你也騎馬好了,反正懷旭幾個無所謂”
“我何嘗不想學騎馬,可是我這身子骨,乘車已是勉強”,看見黎羣光走過來,孟若衡往旁邊挪了挪,自覺給他讓出容娘身邊的位置,等黎羣光盤腿坐下,他湊上去問,“黎大哥,咱們還有多久到雲中城呢”
“明日晌午便能到”
塗山不是多險峻巍峨的山巒,而是一片綿延不絕的山脈,怎麼也望不見它支脈消失的地方。
雲中城便在塗山東側山脈下的平原地帶,是一座黑色的城。
“建城用的黑石和連城是一樣的,從塗山裏鑿出來,堅固可靠,水火不侵”,遠遠望着雲中城的城牆,黎羣光跟懷旭說,“連城在塗山另一側,先在歸雁鎮住幾日,等我交接雲中城駐守,再送你們去連城”
“多謝黎將軍”,懷旭心志堅定,用力的點點頭。
歸雁鎮又來了生面孔。
容娘一行的車馬進鎮子時,口子上幾家商鋪並茶水攤兒上的人都好奇的張望,交頭接耳的說着話。
北地商路重開之後,歸雁鎮作爲雲中城的“商業中心”,自然也日漸熱鬧起來,從西州城往內地的,亦或從內地往西州城的,來往客商總愛在歸雁鎮歇歇腳,有那覺得西州城魚龍混雜不放心的,乾脆就在此地市貨。
“他們也沒帶什麼貨,連大車也沒有,散了散了”,日常等着扛活兒的力夫抓着脖頸上汗巾子搓了搓,沒瞧見大貨,也就沒什麼興趣了。
“看着不像客商,難道是路過投宿,四兒,去攬攬”,客店掌櫃靠着櫃檯往外看,大聲喊夥計出去招攬客人。
“不住店,你別拉我”
“不買,你這餅瞧着也不怎麼好”
“謝您,我就是這地方人,不需要嚮導”
“馬?馬不賣,您讓讓”
好容易出了集市,馬車往鎮子後駛去,楊青跳上馬車,坐在車轅上擦了把汗,“真是,怎麼成這樣兒了”
“這樣纔好,商業繁華,說明鎮子上活計多,多賺錢才能過更好的日子”,容娘把一方新的冰沁沁的絲綢帕子遞給他擦汗。
“誒,我不用這個,可惜了”,楊青接過來愛惜的摸摸帕子上繡的紫藤花,疊起來揣袖子裏,“不過阿嫂給我可就是我的了,我留着往後送小娘子用”
“自賺錢買去,誰準你拿阿容的東西送別人”,黎羣光也在馬車裏,他伸手奪過那方帕子自己揣起來,“臉和袍子一樣髒,還是等等打水洗吧”
“大哥!還給我”,楊青氣的衝空氣揮鞭子。
“呦,楊青這麼大火氣呢,要麼給你開副藥方子,熬點敗□□喝”
“柳大夫”,馬車還沒停下,容娘聽見柳大夫的聲音,忙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喊他。
到鎮子後頭,其實就沒什麼街市商鋪了,倒有些像從前在梓桐時,盡是獨門獨戶的院落,穿插着些種了菜蔬的田地,柳大夫仍舊形容隨意,他靠在磚石的圍牆上,笑眯眯看着車馬靠近。
“柳大夫,好久不見”
其實正經說來,也沒有多久,只是今年春日格外漫長,又遭逢幾場小難,日子多少有些難捱,便總覺得過的很慢,明明才幾月不見,卻仿似隔了幾秋。
“先進來吧,院子裏沒地方了,馬車停外邊,馬也只能栓外頭樹上”
柳大夫的院子裏四處曬着藥材,堂屋做了藥房和診室,門大開着,裏頭也是亂糟糟的,他這次來北地並沒有帶那兩個小學徒,因此事事親力親爲,到底也沒怎麼過過苦日子,不是個做事利落周全的人。
“你這也太亂了些”,容娘看不下眼,一挽袖子便要開始收拾。
“別這麼殷勤,某人瞧我的眼神兒都不對了”,柳大夫無奈攔住她,“纔到地方,先歇歇吧,我這裏雖亂些,落腳的地兒還是有”
說罷便要帶着幾人去茶室煮茶。
“餓着哩,喝茶更餓”,楊青嘴裏沒味道,不想喝茶,問柳大夫有什麼喫的沒。
“我鎮日都是在街市上喫,家裏爐竈都只熬藥”,柳大夫撇了他一眼,“都還沒喫飯呢,你去街市上喊一桌子菜帶回來吧,我可以給你拿錢,只是別想我做什麼喫食招待你們”
“來的路上見着有燉羊肉館子”,容娘笑着拍了拍楊青肩膀,從腰間小荷包裏取出塊兒碎銀子給他,“不用拿柳大夫的錢,阿嫂請你喫好的,你去買半扇燉好的羊肉回來,還要十張撒了芝麻的饢餅,若有醬大骨頭,也可買些”
楊青招呼着狗兒一起去買喫的,孟若衡頭昏的很,柳大夫給他指了間屋子便去躺下了,懷旭和天生在院子裏,喊他們進茶室去歇歇,卻說自己不累,十分賣力的開始打掃院子,將雜亂事物一一歸置。
喊不動人也就算了,容娘跟着柳大夫往他茶室裏走,茶室連着柳大夫臥房,倒是整潔乾淨,她和黎羣光坐下來,跟柳大夫敘話,互相交流着分離這幾月裏的一些變故
“狗東西”,聽見黎羣光說起被貶謫至雲中城的始末,柳大夫捏着茶杯冷笑,“倒是我高看他,如今也會使這些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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