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走廊,不知一直延伸到何處。
安哥拉監獄北路的地下負一樓似乎比想象中還要大。
整個負一樓以唯一通往地面的樓梯爲中心,向周圍輻射出不同的通道,各個通道分別又通往不同的行刑室。
在這裏,所有走廊都是石磚砌成,隔絕了外界空氣的地下室空氣十分溼冷,迎面浮動着細微的水汽,偶爾可以看到走廊盡頭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個屍體,空氣中似乎也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空氣,也被染上了血的氣息。
又彷彿,從一開始這裏便是如此。
像是煉獄在人間的具象化。
J與亞瑟轉過一個轉角,往地下負一樓的更深處走去,隱隱約約可以聽到狹長的走廊迴盪着囚犯們死前的哀嚎,不知道又是哪些看守者在虐待囚犯了。
這樣的行爲不會停止,不會有盡頭。
就算本場遊戲結束了,也會一直持續下去。
牆上的燈火昏暗着,亞瑟咳嗽了一下,嚥下了喉嚨間的血水。
他的脖頸有一道明顯的勒痕,勒痕帶着明顯的淤青,勒痕周圍的皮膚已經完全被麻繩磨破了,暴露在溼冷的空氣中,溼冷的空氣刺激得亞瑟脖頸處的傷口傳來陣陣疼痛。
J瞥了一眼亞瑟,他的臉色依舊有點兒蒼白,但是已經比昏厥時明顯好轉。
“……還好嗎?”
“嗯。”
“要不要休息一下?畢竟你剛剛差點被絞死。”J好心關懷。
亞瑟搖了搖頭:“不過是一些皮肉傷罷了。”
J點了點頭。
不禁在心裏佩服了亞瑟幾分。
這個人剛剛經歷了生死一線,現在還能全身心投入到本場遊戲中,可見此人適應性極強,是個不容小覷的玩家。
如果有一天不得不與他爲敵,自己一定要慎之又慎。
J嘆了口氣。
聽到幾乎微不可察的J的嘆氣聲,亞瑟側眼看向J,發覺眼前這位扎着小辮子的男人神情倒是比自己嚴峻。
“……你在擔心能不能全員逃脫?”
“有點兒。”
“放心吧,你看本輪遊戲12個玩家,除了奧佳爾,有哪一個是好惹的?”亞瑟寬慰。
“科林。”
“……有道理。”
“亞瑟,覺得是誰選擇了團體戰?”J看向亞瑟,目光中帶着幾分審視的意味。
聰明的亞瑟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懷疑。
“J,你懷疑是我?”
“不排除這個可能。”J坦然承認,“畢竟你之前被吊在絞刑架上,出於求助的目的,你選擇團體戰,讓其他玩家來營救你,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救我的時候,距離系統宣佈遊戲是團體戰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吧。”亞瑟也不急着反駁,卻從另一個角度提出了疑點,“如果真的是我爲了自保而選擇團體戰,那我應該是在生死一線的時候選擇了團體戰,等到你找到我的時候,我不是早應該被吊死了嗎。”
“額……”
亞瑟與J轉過一個轉角,亞瑟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看向前方。
“坦白說,我選擇的是個人戰。”
“……”
“我認爲要在一座全都是NPC的監獄裏尋找其他11個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況且在第三聲警報響起之後,還會出現攻擊型生物以及【獵人】,我自己尚且自顧不暇,哪裏還有救人的盈餘?”亞瑟坦然說出自己的想法,絲毫不隱瞞自己對自己能力的質疑,“相比團體戰,我認爲與我個人而言,個人戰的勝算說不定會更大一點。”
“看來你是個理智的人。”J淡淡一笑。
“理智?只不過是還沒有遇到緊急情況時每個人都有的一種狀態罷了。”
亞瑟彷彿若有所指地說着。
兩人就這麼走在走廊中,不知道前方通往哪裏,也不知道走過了多遠的距離。
“……J,你確定我們現在正往樓上走?”
“我不知道,其實我在十多分鐘之前就迷路了。”
J聳了聳肩。
亞瑟一笑:“巧了,我也一樣。”
“那就在這兒轉轉吧,我總覺得北樓的地下負一樓沒那麼簡單。”
亞瑟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的確。之前我身爲死刑犯,被幾個看守者帶到負一樓時,聽到他們宣讀我的審判文書,發現不止我一個死刑犯,其他死刑犯也同樣被送到了地下負一樓,就是不知道在哪一間行刑室,估計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了。”
審判文書……
J聽到這幾個字,又想起了在資料室中看到的被翻閱過的亞瑟的檔案。
基於現在兩人是暫時合作搭檔的考慮,J認爲有必要告訴亞瑟。
說不定兩人可以從裏面挖出什麼新線索。
昏暗的走廊,幾分陰影罩着他的側臉,他的聲音低沉,一聽就不是什麼好事情。
亞瑟皺眉:“什麼事?”
“我並不是碰巧趕到絞刑室的。之前我找到了北樓三樓的檔案室,在檔案室裏看到了一個被殺死的NPC。”
“所以?”
“在NPC倒下的位置,正是放着你的檔案袋的檔案架,而且一大排的檔案,只有你的檔案袋上染了血。”
“染血?”亞瑟停下腳步,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是的。”J也停下了腳步,看着亞瑟,“很明顯,有人在檔案室裏殺了看守的NPC,並且在數以百計的檔案中找到了你的檔案。”
“……”
“那血跡不止染上了檔案袋的外層,就連書頁內,也有血跡。可見血跡染上檔案袋並不是偶然,而是有人翻閱過你的檔案。但至於是無意中發現了你的檔案,還是刻意爲之,我就不清楚了。”
J的聲音落在一脈寂寞的空氣中。
氣氛有點兒詭異。
兩個人都不講話。
就彷彿山雨欲來前的平靜。
但他們同時感覺到了一絲陰謀論的氣息。
有人,在不爲人知的角落裏做着不爲人知的小動作。
如果不是J偶然間走進了北樓檔案室,如果不是J偶然間發現了這件事情,恐怕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你有發現在你之前進入檔案室的人是誰嗎?”
“沒有。至少,我沒看到。”J輕輕搖了搖頭,“在我進入檔案室之前,檔案室裏有個瘦削的十多歲少年在那兒值班,是個防禦型NPC,他是來換班的,但要和他換班的人已經死了,他還不知道,傻乎乎地坐在辦公桌前等了半小時,才遇到了偶然進入了檔案室的我。”
亞瑟拖着下巴思考:“但說不定,那個少年有看到一些可疑人物離開檔案室。”
“這也不是沒可能。”
“J,那是個怎樣的NPC?”
“瘦瘦的,和年輕,看起來和科林有點兒相似,我注意到了他的衣服名牌上寫着一個名字——伊萬諾夫。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代號。”
亞瑟點了點頭,記下了這個代號。
看來。
有人暗中盯上了他。
無論是出於什麼目的,他都認爲這不是好事。
在這個充滿血腥的世界裏,暗中調查一個人的理由一般只有一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難道……
有人打算殺掉他?
但若真是如此,何必大費周章去翻閱檔案?
與其說想殺了他,更不如說是想調查一些事情,一些被他的身份掩蓋的事情。
但會是什麼事情呢?
亞瑟眉頭深鎖,卻理不出頭緒。
這一切茫然最根本的來源,還是被遺失的過去。
如果他能夠記得自己的過去,說不定就能想明白是誰在調查自己,現在也不至於彷彿置身黑暗,隨時隨地可鞥有敵人的長槍刺向毫無防備的他。
(不,或許還有一種可能……)
(對方並不是衝着我的……)
(而是衝着我的長相,因爲我的相貌,與威爾十分相似)
(就連愷撒和伊卡洛斯都這麼說。)
(難道……)
(是威爾過去的仇家盯上了我?)
想到這裏,他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現在的他,似乎不止要揹負自己欠的債,就連威爾欠的債他都要一併還了。
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畢竟他從來沒有做出選擇,自己甚至不知道爲什麼,就被賦予了一張這樣的臉。
這張臉拉近了他與愷撒的距離,爲他找到了一個有力的庇護,但也可能成爲他樹敵的理由,讓他成爲潛伏者的攻擊對象。
“……亞瑟,你想到了什麼嗎?”J看亞瑟半天不說話,還以爲他有了頭緒。
但亞瑟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
臉色十分難看。
見此,J也不勉強他說出心中所想。
畢竟就算是臨時的搭檔,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推心置腹,更何況他們還是隨時可能在下一場就殺掉彼此的玩家關係?
兩個人就這麼各懷心事地一同往走廊另一頭走去。
正當轉過一間轉角時,兩人突然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個房間。
走廊盡頭,有一個鐵門。
那扇鐵門,與之前處決亞瑟的絞刑室的鐵門十分相似。
生鏽的鐵門上滲出了點點水珠,溼冷的空氣,在鐵門上也液化成了液體。
鐵門上,用生鏽的鐵釘盯着一個牌子——【十字架刑行刑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