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籬落藉口去洗手間離開，南宮翡看着她通紅的眼睛，點點頭沒有戳破。
或許，對於那些原生家庭不幸福，成長經歷坎坷的孩子來說，哪怕他們長大成人，哪怕他們已經強大到足夠可以獨當一面。
可內心深處，永遠都會有一塊疤痕，一塊永遠都不會痊癒的名爲“父母”的傷疤。
終此一生，但凡觸碰，必傷人，更傷己。
顧籬落三分鐘後回來，臉上已經看不出異樣。
南宮翡衝她微微笑了下，當做從來沒有發現她剛纔的小小失控。
這麼些年，他親眼見證她的成長，太瞭解她的堅韌和倔強。哪怕想要舔舐傷口，也只會偷偷躲起來胡亂包紮一下，然後再用雲淡風輕的態度昂起頭顱，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們進去吧，柒柒再哭就不好了。”南宮翡道。
顧籬落點點頭，問：“你剛纔怎麼不進去？”
南宮翡摸摸她頭髮，拉住她的手沒有說話。
顧籬落懂了。
他是在擔心她。
所以只能站在門口，同時守望着裏外兩個他最珍視的人。
兩人正欲進屋，沒想到還沒等他們推門，病房裏就突然傳出顧柒柒驚訝的叫聲。
“外公，你醒了呀！”
顧籬落和南宮翡同時一怔，急忙推門進去。
“爸，你醒了？太好了，我這就去叫醫生！”顧之茂欣喜地就想往外跑，南宮翡拉住他道，“先按鈴。”
“哦對對對，我都糊塗了。”
明明按鈴就能通知醫生，可顧之茂竟慌得連這個最基本的操作都給忘記了。
顧之茂按了鈴，一邊又跑出去叫人：“姐，你先看着爸，我馬上回來。”
顧籬落上前兩步，腳步卻又遲疑下來。
倒是南宮翡捏了捏她的手，自己走上前去，左右看了看顧淵行的狀況，問：“你感覺怎麼樣？”
顧淵行昏迷多日，剛剛醒來原本神志不清，但許是南宮翡身上的氣場太強，他竟微微清醒了些。
“南，南宮……”顧淵行吞吞吐吐顫抖道。
南宮翡冷笑一聲，轉頭對顧籬落道：“看得清，聽得見，說得溜，也認得人，應該是沒大事了。”
顧淵行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這纔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顧籬落。
“籬……籬落……”顧淵行一震，他是怎麼也沒有想到顧籬落這個女兒還能來醫院看望他的。
下意識的，顧淵行朝顧籬落伸出手去。
那隻手臂因爲無力而微微顫抖着，好似很艱難才能維持住這個動作似的。
帶着期待，和懇求。
顧籬落抿了抿脣，扭過頭避開視線沒有動。
“外公，你終於醒了，柒柒都跟你說了好久的話了呢！”
雖然顧籬落沒有迴應，可是在一旁的小版的她卻伸出小手，握住了顧淵行的那隻顫顫欲垂的手指。
顧淵行一怔，轉頭看向顧柒柒。
因爲顧籬落沒有迴應而帶來的寞落，在看見顧柒柒握住自己的手時全然化爲了感動。
“柒柒，是柒柒嗎？”他擡手，摸着顧柒柒的小臉。
“是柒柒呀，外公你不記得我啦？”顧柒柒歪着頭，有點失望地嘟着脣道，“小舅舅明明說你好唸叨我的，怎麼你這麼快就忘了呢？”
“真是柒柒……”顧淵行似才反應過來似的，看着眼前活潑可愛的小女孩，眼角流下了渾濁的淚水，“沒忘，外公沒忘，柒柒……你，你還肯叫我外公？”
顧柒柒眨眨眼，像是沒聽懂似的：“你就是我外公呀，不叫你外公，那叫什麼？爺爺嗎？還是姥爺？你選吧，我都可以哦~”
一副我很小，但我很大度，願意讓着你的樣子。
顧淵行看着她和顧籬落神似的五官，笑中帶着淚：“叫什麼都沒關係，你開心就好，看見你好，外公就安心了，就算現在死了也能死而無憾了……”
這話在這個時候說可真是不吉利，顧籬落眉心下意識一蹙，不過也沒說什麼。
南宮翡對顧淵行更是沒有多少同情心，所以也沒有多開口。
不稍片刻，顧之茂已經叫來了醫生。
“醫生，你快幫我爸檢查檢查，他醒了是不是就沒事了？”顧之茂急問道。
“你別急，家屬先讓開。”幾位醫生上前，南宮翡抱着顧柒柒讓開。
顧之茂握緊了拳頭，緊張地等待着檢查結果。
本以爲顧淵行着一醒，肯定就是好轉的跡象了。
卻沒想到幾個專家醫生檢查了一遍之後，竟眉頭緊皺神情凝重的又檢查了一遍。
“醫生，到底怎麼樣啊？”顧之茂忍不住問道。
顧淵行點點頭，眼神有些恍惚，反應也慢了許多，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疲憊之態。
主治醫生還在做着其他檢查，對助手使了個眼色，讓他去跟家屬說。
助手走過來，顧之茂嚥了口口水，突然有些不敢問了。
南宮翡拍拍顧柒柒肩膀，讓她靠在自己懷裏，問：“情況如何？”
助手搖搖頭道：“病人的五臟器官已經明顯減弱，就連我們輸進去的營養液也已經拒絕吸收，身體機能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不可能！”顧之茂無法接受這個結果，紅着眼睛指着還睜眼的顧淵行道，“你看看他啊，他剛還醒了呢。”
“雖說用迴光返照這個詞來描述科學病情有些不嚴謹，但……如今也確實是這個情況，你們家屬有什麼還想說的話，就……趁早說吧。”助手嘆了口氣道。
那頭主治醫生已經讓人拔了氧氣罩和其他醫療器械，顧之茂上前攔着道：“你們在做什麼？快救他啊！”
“南宮爸爸……”顧柒柒聽見顧之茂的哭吼聲，嚇得摟緊了他的脖子。
南宮翡皺了皺眉，冷聲呵斥：“顧之茂，你冷靜點，嚇着柒柒了。”
顧之茂一僵，轉頭看見顧柒柒，又硬生生壓住了自己的各種情緒。
醫生和護士們離開，給家屬們留下最後的告別時間。
“小茂……”
顧淵行低聲喚道。
他的聲音喚回了顧之茂的理智，顧之茂僵了僵，走上前蹲在他牀邊：“爸……”
“別哭，人都有死的一天，我自己的情況，自己知道，拖了這麼久，也是時候該走了……”顧淵行緩緩道。
顧之茂難過地說不出話來。
顧淵行知道自己時間不多，所以想要儘可能地交代一些事情。
他拍拍顧之茂的手道：“以後，你要多聽你姐姐……聽你籬落姐的話，她比你要聰明理智，比你懂得多，凡事你多聽她的話，不要跟她頂嘴，更不許傷害她，知道嗎？要好好對柒柒……”
“我知道，我記住了爸。”顧之茂哽咽着應聲。
“籬落，籬落……”顧淵行鬆開顧之茂的手，重新看向顧籬落。
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在離開這個人世之前，有些話他必須告訴這孩子。
顧籬落咬住脣，不想動，不想聽，不想看這個“父親”。
“姐……”顧之茂懇求地叫了一聲。
他的父親只剩最後一點時間了，他不想他再有遺憾。
顧籬落閉了閉眼，在心底告訴自己，她絕對不是想過去，她只是給她弟弟面子，不忍她弟弟那麼難過而已。
顧籬落深吸口氣，走到顧淵行牀前。
顧之茂連忙讓開，讓她坐在椅子上。
顧淵行顫顫手，到底沒敢觸碰顧籬落一下。
對這個女兒，他就算有千萬顆想要彌補的心，可已經拉遠的距離，也註定再也彌補不了了。
“籬落，我知道我不是個好父親，這麼多年，苦了你了，你如今還能照顧幾分小茂，我已經很感激很慚愧了。”顧淵行道。
“你用不着感激，我是爲我弟弟，跟你沒關係。”顧籬落道。
顧淵行喘了幾口氣，歇了會兒才繼續道：“我也……沒什麼好交代你的，就是拜託你，往後小茂有不懂事的地方，你看在他曾經那麼維護你的份上，多提點他兩句，小茂跟我不一樣，他性子像你，你們倆要好好的，別再散了，這個家最後也只剩你們姐弟兩個了……”
這話聽的顧籬落有些難受，她抿着脣沒說話。
顧淵行又道：“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母親，不過我就要死了，可以去給她賠罪了……你回頭回一趟家裏，在牀底下暗格裏，有你母親的遺物，你帶走，別讓它再待在那個房子裏了。”
聽到母親的遺物，顧籬落怔了怔。
顧淵行最後的時間裏已經進氣少出氣多了，他看看顧籬落，又看看南宮翡，想要再說幾句，可最終也只是張了張口，卻沒能再說出一句話來。
顧籬落以爲他還要再嘮叨好一會兒呢，可他卻突然安靜了。
就好像他突然醒來，現在又突然與世長辭，似乎就專門爲了回來一趟告訴他們這些話似的。
生命的離開，永遠不會給任何人準備的機會。
顧籬落怔怔看着沒有閉上眼的顧淵行，心想，他大約還是有很多的遺憾的吧。
比如她和南宮翡的關係，比如顧氏怎麼辦，顧之漫那個女兒怎麼辦……
這些種種，他卻再來不及交代了。
“爸！”病房裏，傳出顧之茂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