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九點了，顧柒柒還是沒睡，她今天有些莫名的不安，哪怕薄琮琮都哄不好。
薄瑾修敲門的時候，她正抱着魯魯坐在地上，腦袋擱在牀上，不知道悶悶地在想什麼。
“柒柒？”薄瑾修喚道。
顧柒柒愣了下回頭，看見是他的時候，眼裏閃過一抹依賴，眨眨眼道：“薄叔叔。”
“嗯。”
薄瑾修點點頭走到她身邊，靠着牀邊坐在地毯上，大手摸摸她的腦袋問道：“怎麼做地上？在想什麼呢？”
顧柒柒看着他，又指指枕頭道：“柒柒不想睡，夢裏好吵。”
夢裏吵？
薄瑾修眼睛頓時一眯，不過卻沒多問，只是伸開懷抱道：“叔叔抱？”
“嗯嗯。”顧柒柒點點頭，乖乖爬上薄瑾修的腿靠在他懷裏。
“薄叔叔，哥哥呢？”顧柒柒問。
薄瑾修微笑道：“你哥做作業去了。”
顧柒柒反應有些遲鈍地仰頭看他，想了好一會兒問道：“那薄叔叔找柒柒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呀？柒柒現在好了很多了，可以幫薄叔叔和哥哥的忙了呢。”
小丫頭不管是生病前還是生病後都是這麼可愛。
薄瑾修笑笑，捏捏她的臉蛋道：“叔叔知道柒柒很棒，只是叔叔的忙柒柒幫不上呢。”
顧柒柒噘着小嘴道：“柒柒都知道，叔叔要救媽咪，柒柒也想救媽咪，可是柒柒不知道該怎麼做。”
她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小臉上比從前不知道冷靜了多少。
薄瑾修看着她，猶豫了下，換了略委婉的話道：“柒柒，最近怎麼沒聽你提起媽咪呢？”
顧柒柒眨眨眼，有些不明白他的問題：“不是你們讓我不要總難過嗎？媽咪也要柒柒堅強，所以柒柒得做個開心快樂的孩子纔可以啊。”
薄瑾修聽了她的話，心裏的疑慮卻沒有消散，反而更疑惑了。
人，是可以決定自己開不開心嗎？
心裏有着那樣巨大的擔憂纏繞着，就算想要開心想要放鬆，也絕不是可以輕易做到的事情。
他們這些成年人尚且做不到，顧柒柒怎麼可能說放下就放下，說開心就開心？
“叔叔，是柒柒做得不對了嗎？”見薄瑾修神色有異，顧柒柒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有，柒柒很棒。”薄瑾修勾了下脣角，讓自己的臉上重新掛上和藹的微笑，聲音也刻意地更加放輕了兩度。
也只有在面對顧柒柒的時候，薄瑾修纔會露出這樣柔和的神色來。“叔叔只是擔心你，如果你心裏不開心的話，完全可以想哭就哭想吵就吵，千萬別憋在心裏知道嗎？”
顧柒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一笑歪頭道：“叔叔，你和哥哥說的話一模一樣誒，還有青叔叔也說過呢。”
她頓了頓，手裏摳着魯魯，嘟着脣道：“可是柒柒並沒有裝啊，柒柒就是很開心，因爲那些煩心的事情有人可以做了，柒柒要負責的部分就是開心。”
有人可以做了？
薄瑾修心裏倒吸了口涼氣，捧起顧柒柒的臉頰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神：“誰可以做了？”
“啊？”顧柒柒愣住。
“柒柒，你剛纔說有人讓你只負責開心就好，還說夢裏很吵，是誰跟你說的？夢裏，是誰在吵你？”薄瑾修眼神如炬，緊緊鎖着顧柒柒的表情，不敢放過一絲一毫的異樣。
關於對顧柒柒病情的猜測，皇甫青已經都跟他講過了，只是皇甫青和薄琮琮幾次想要從顧柒柒這裏問出點什麼，卻都被她給敷衍了過去。
也不是所敷衍，就是顧柒柒也說不清狀況，甚至有很明顯的在欺騙他們的話。
皇甫青也不敢問太多次，怕會刺激到她。
而此時，薄瑾修能察覺出來顧柒柒正在對他放下心房，或許這個時候問，可以從顧柒柒這裏問出真相來。
薄瑾修呼吸都放輕了許多，像是怕嚇着顧柒柒，又像是怕嚇着他自己。
顧柒柒看着薄瑾修，眉頭慢慢皺了起來，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告訴他似的。
可那飄忽的眼神，和完全不在狀態的呆滯，卻給薄瑾修另一種感覺，那就是她正在和誰交談着。
“柒柒，柒柒？”薄瑾修輕輕拍拍她的肩膀。
“啊。”顧柒柒一驚從剛纔的發呆中醒了過來，眨眨眼微微一笑道，“沒關係啦，她說告訴薄叔叔沒有關係的呢。”
“她？”
薄瑾修心裏一滯。
顧柒柒點點頭，湊近薄瑾修的耳朵，手掌擋住嘴巴低聲道：“叔叔，我告訴你一個祕密哦，我交了一個新朋友，就在我的夢裏呢。”
薄瑾修嗓子眼都澀啞了起來，卻依然要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敢驚嚇到顧柒柒：“那……她都跟你說了什麼？”
顧柒柒歪着腦袋想了想道：“好多，有些我都記不清了，她說我要做一個開心的人，這樣媽咪纔不會擔心。”
薄瑾修看着她這樣，心裏一陣悲傷，手掌揉了揉她的頭髮，嘆了口氣抱着她道：“柒柒，都是爹地不好，是爹地沒有保護好你。”
“薄叔叔你在說什麼呀？”顧柒柒靠在他懷裏一臉懵懂的問。
薄瑾修搖搖頭沒再說什麼，根據剛纔顧柒柒說的話，他基本可以斷定皇甫青的猜測沒有錯了。
那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有沒有什麼最穩妥最安全的方法，可以救救她可憐的女兒？
薄瑾修眼眶裏的血絲充斥着，酸出了淚膜。
“薄叔叔，你是不是又要出門呀？”顧柒柒問，“她說要我跟你說保重。”
薄瑾修深吸口氣，壓下心裏紛亂的情緒，點點頭啞聲道：“嗯，是要出門兩天，柒柒的……朋友，真的是很聰明很好的孩子呢。”
“是呀，她很聰明，比笨笨的柒柒聰明多了。”顧柒柒摳着手指頭，仰頭看着薄瑾修，“那叔叔會不會喜歡她不喜歡柒柒了呢？”
“不會。”薄瑾修搖搖頭毫不猶豫道，“爹地永遠愛你。”
“爹……地？”顧柒柒愣愣，像是在理解這個詞彙和薄瑾修有什麼關係似的。
見她沒什麼反應，薄瑾修也不勉強，一笑捏捏她的小臉道：“沒關係，柒柒叫我叔叔就可以了，叫什麼都行，沒關係的。”
只要你好好的，一切都沒有關係。
“嗯嗯，薄叔叔。”顧柒柒笑笑，靠在他懷裏道，“薄叔叔，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柒柒也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會很負責的讓自己開心的呢。”
“……好。”薄瑾修微啞着應道。
有薄瑾修陪伴着，顧柒柒慢慢的有了睡意。
薄瑾修一直坐在地上，維持着抱着她的姿勢，像是人工搖籃一樣，哄着她慢慢入睡。
等確認顧柒柒睡着以後，薄瑾修才慢慢的將她抱起來，輕手輕腳地放到牀上，又幫她蓋好被子。
坐在顧柒柒的牀邊，薄瑾修微微嘆了口氣，擡手幫她理順額前的劉海，輕聲道：“柒柒，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你永遠都是爹地的女兒，我們永遠愛你，永遠等你，所以……快點讓自己好起來好嗎？”
頓了頓，他閉上眼眨去了那滴將落的淚，啞聲道：“不然等你媽咪回來，她該會有多難過？”
他簡直無法想象顧籬落知道顧柒柒可能分裂出了其他人格以後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他不忍想，不敢想。
“一切的過錯，爹地都可以承受，只要你好好的，讓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在熟睡的女兒身邊，是一位父親無聲的祈禱。
薄瑾修坐了會兒才離開房間，輕手關上了門。
他不知道的是，等他走後，本來已經睡着的顧柒柒卻又緩緩睜開了眼睛。
只是和之前那個顧柒柒天真爛漫的眼神不同的是，此時她的眼裏卻多了很多的複雜和冷意。
“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爹地都還是爹地嗎？”她望着天花板，緩緩開口，“顧柒柒，你知道你有多幸福嗎？”
有這樣深愛着她的父母和哥哥，這是多少人幾輩子都求不來的福分？
可或許是福分太重，所以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纔行。
天道不公卻又公平。
福兮禍所伏，殊不知禍兮福亦所倚。
“顧柒柒”聽見房門擰開，從腳步聲聽出是薄琮琮，她眼皮一顫重新閉上了眼睛。
薄琮琮最近加大了訓練的強度，今天白天又因爲陪顧柒柒而耽誤了點時間，所以這會兒纔跟司管家訓練完畢。
爲了不打擾顧柒柒睡覺，他特意在旁邊客衛洗漱好纔回來。
房間裏除了一盞昏暗的小夜燈外，沒有再開燈。
薄琮琮走到牀邊，見顧柒柒睡得安穩，笑了下從另一邊爬上牀，拉着顧柒柒的手道：“晚安妹妹。”
“顧柒柒”手指微微顫了顫，然後也慢慢回握住他。
薄琮琮只當是顧柒柒睡夢中習慣性的動作，卻不知道此時的“顧柒柒”已經換了芯。
薄琮琮笑笑，低聲道：“不用怕，哥哥在這兒呢，不管你夢見什麼妖魔鬼怪，哥哥都會幫你把它們打跑的哦~”
他說着，看着顧柒柒的睡顏，嘆了口氣道：“妹妹，我好想媽咪啊，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樣想她呢？不知道媽咪現在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