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車裏出來,一身的風塵僕僕。
兩天的連軸轉,整夜未眠的疲勞,卻都沒有在他眼中留下什麼痕跡。
他第一時間將視線望向門口,那裏有一道他心心念唸的身影。
顧籬落望着他,目光從上至下,看見他比從前瘦了許多都快凹陷進去的臉頰,看見他外衣上沾着的已經乾涸的血漬,眼淚已經控制不住的在眼眶裏打轉。
薄瑾修看着她,同樣的心情波盪。
還能被她看在眼裏,還能這樣近距離看着她,擁有她生動的表情。
這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薄瑾修緩緩伸出雙手,脣角勾了起來,輕聲道:“我回來了。”
看着他朝自己伸出的雙臂,顧籬落再也忍不住朝他奔了過去。
“瑾修……”
薄瑾修大步往前,接住她撲過來的身體,緊緊的將她擁進懷裏。
“我一直等不到你回來,我還以爲,還以爲……”
顧籬落哽咽着,語不成調。
她等了一整晚,等到了城凜川三人,等到了姜燦和南宮無月歸來,卻一直不見薄瑾修的身影。
一整個晚上,她心裏不知道想過了多少種假設和可能,生怕他再也回不來了。
聽見她在自己耳邊的低語,薄瑾修滿心都是暖洋洋的河流在流淌,他雙臂收緊,用了全力抱緊她,像是想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纔算安心似的。
“你在這裏,我怎麼會有事?”薄瑾修低頭,親吻她的發間,啞聲道。
她還在這裏等着他,他怎麼可能會不回來呢?
顧籬落貼近他的胸口,淡淡的血腥味飄進鼻間,她心裏一緊,忙推開了薄瑾修問道:“你受傷了是不是?傷在哪裏了?重不重?我去找皇甫青……”
她一連幾個問題問出口,一邊轉身就要去喊皇甫青。
薄瑾修拉住她的胳膊,柔聲道:“我沒受傷,這血……不是我的。”
今天的戰況那麼混亂,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沾的是誰的血。
聽見他這話,顧籬落才一怔停下了腳步,不放心地打量着他周身:“真的?沒受傷?”
“嗯,放心。”
薄瑾修的視線一直釘在她身上,說話的時候也沒有離開片刻。
“籬落……”
薄瑾修輕輕喚她的名字。
“嗯?怎麼了?”顧籬落仰起頭對上他的視線,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還有未乾的眼淚。
薄瑾修擡手,輕柔地撫摸着她的面頰,從髮際線,到眉骨,到眼瞼,再到腮和脣……
“沒事,只是想好好看看你。”他低柔的聲音說。
顧籬落鼻頭一酸,險些又掉了眼淚。
薄瑾修其實沒說什麼矯情的話,可是就這麼一句,卻讓顧籬落瞬間丟盔棄甲。
他們已經分開了太久的時間,甚至追溯到匯城事件結束後,他們就沒見過幾次面,還不是分手就是分手……
像這樣好好的看着彼此,似乎已經是很久遠以前的事情了。
好久不見,請讓我好好看看你。
好久不見,請讓我重新將你的模樣印入眼底。
好久不見,請允許我擁抱你,親吻你,愛你。
顧籬落雙手緊緊環住薄瑾修的腰背,埋頭在他胸前泣不成聲。
“沒事了,別怕,沒事了。”薄瑾修輕拍着她的後背,像是哄女兒那樣哄着她,安撫着她的情緒。
門口不知道何時站了幾道身影。
姜燦看着薄瑾修和顧籬落相擁的畫面,不知道怎麼的,也跟着眼淚汪汪的。
再一瞅旁邊的皇甫青,呵,跟他一樣眼眶通紅。
還是南宮無月年長一些,在這種感人的場面下還能保持平靜淡定的表情。
“以前沒什麼感覺,但現在就覺得他們兩個在一起可真好啊。”姜燦吸了吸鼻子道。
“男才女貌,天生一對。”南宮無月微笑道,總算是可以安心一些了。
皇甫青贊同的點點頭,聲音有些啞,不知道是一夜沒睡的疲勞,還是情緒所動:“籬落回來了,修總算可以歇一歇了,不然我真怕他英年早逝。”
“呸呸呸,你能說點好的嗎?”姜燦轉頭瞪他。
皇甫青苦笑,他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就薄瑾修那玩命的方式,要不是顧籬落這次救了出來,只怕薄瑾修也撐不下去了。
南宮無月看着兩人,微微嘆息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的嘆息聲並不高,但聽在皇甫青和姜燦耳中,卻好像讓他們兩個也跟着嘆了口氣似的。
三人都清楚,這聲嘆息,爲的是另一個留下的男人。
……
她很少哭得這麼放肆,尤其還是在別人面前。
這麼長時間以來,她一直一個人堅強着,所以突然間薄瑾修站在她的面前,再一次爲她撐起安穩的港灣時,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我……”顧籬落臉有些發紅,說話都有些結巴。
“沒關係,我又不是旁人。”
她連說都不好意思說的話,薄瑾修卻好像知道她想表達什麼意思似的,一如既往的溫柔道,“所以在我面前哭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如果我明明在你身邊,都不能讓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話,那纔是我的失敗。”
顧籬落微怔,擡頭看着他。
他眼底充斥着紅血絲,那是不知道勞累了多久積累下來的痕跡。
顧籬落這才驚覺她竟然一直讓他站在這裏,於是忙道:“都是我不好,你快進去休息一會兒吧。”
“不用,我已經休息好了。”
薄瑾修微笑,在看見她的那一剎那,他所有的疲勞都已經消失殆盡,餘下的,只有重新歸來的幸福和希望。
“兩位,聊完了嗎?”
姜燦清了清嗓子走出來,朝兩人揮揮手道:“有話咱們回家再說唄。”
這地方只是他們暫時停留補給的地方,並不絕對安全,還是要儘快趕回去比較好。
被他這麼一打岔,顧籬落臉色更紅,不由低下了頭。
薄瑾修拉緊她的手對姜燦道:“現在就可以出發了。”
姜燦點頭,轉身去安排離開的事情。
顧籬落的視線聚焦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脣角微微抿了抿,眼裏閃過一抹複雜。
她稍稍掙脫了一下,臉上的微笑不讓任何人看出來不妥:“我去看看薄書遠,他傷那麼重,不知道醒了沒有。”
薄瑾修自然感受到了她掙開的意圖,只是他沒有鬆手,反而更緊的握住了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道:“一起去。”
顧籬落一怔,還未說話,人已經被他拉着走進了屋子裏。
薄書遠還沒醒,不過傷勢已經基本穩定住,司覺和金鷹正在幫忙將他擡到車上。
見顧籬落和薄瑾修過來,南宮無月對兩人笑笑道:“放心吧,他福大命大,那些傷雖然看着嚇人,但死不了人,頂多躺一段時間就好了。”
顧籬落點點頭,心裏也鬆了口氣。
舊事不論,如今薄書遠畢竟是因爲幫她才傷成這樣,如果真有什麼事情,她怎麼過意的去。
很快,皇甫青和姜燦就已經安排好了離開的人手和車輛。
他們這麼多人肯定不能一下子集體離開,必定是要有人僞裝有人斷後的。
顧籬落幾次想借機將手從薄瑾修手中抽出來,可都失敗了。
包括坐上車後,他依然緊緊將她的手拽在掌心。
顧籬落心裏微微嘆息,只得轉身望向車窗外。
“這段路有些顛簸,坐穩了哈。”當着司機的姜燦往後視鏡裏看了一眼,提醒道。
薄瑾修看一眼顧籬落,靠過來替她檢查了一下安全帶。
“你可以休息一會兒,離家還有段距離呢。”薄瑾修低聲道。
顧籬落搖搖頭,她這會兒睡不着。
“可能是這段時間睡多了吧,我不困。”
“嗯,那我睡一會兒。”薄瑾修道,“有些撐不住了。”
顧籬落剛想說那你睡吧,結果話沒出口,薄瑾修的腦袋就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顧籬落微微一僵,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在看見他疲憊的睡顏後又咽了聲。
他一定是累極了吧。
她想。
這樣的薄瑾修,讓人忍不住的想要對他心軟一些,對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薄瑾修靠在顧籬落肩頭,不過沒有全部將力量靠上去,只是腦袋輕輕枕在上面。
顧籬落的髮絲垂落在肩膀上,偶爾飛過他的臉頰和鼻尖,有些細微的癢感。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他的聲音在顧籬落耳邊響起,不知道是不是被睡意感染,聽起來特比的沙啞和低沉,像是一支羽毛,輕輕的掃過顧籬落的心田。
“可是籬落,我不可能再放開你的手。”薄瑾修輕輕蹭過她的髮絲和脖頸,有力的手指握緊顧籬落的手,低聲呢喃,“這輩子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曾經放開過你,老天給我一次改過的機會,我再也不會做這種蠢事了,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
顧籬落微微一頓,低頭看着他,良久,緩緩地嘆了口氣:“睡吧,到家了我叫你。”
薄瑾修脣角微勾。
到家了我叫你。
這真是一句美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