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閉的窗口,沒有半點光亮。
他手裏提着袋子,裏頭放滿了新鮮的食材,人就這麼斜斜地靠在車旁,西裝裹覆迷人的線條凸顯,深顏色的搭配和後面的慕尚彷彿融爲一體。
遠遠看過來,彷彿一道風景線。
來往的人都禁不住打量他。
可男人一動不動,只是仰起頭看着上頭,那裏沒有熟悉的身影,也沒有他想要的氣息。
今晚蘇霓,不在家。
……
蘇宏山又一次僵在原地。
他一時竟答不上話。
若是有人仔細觀察過他,便會發現他此刻的神情那樣僵硬。恨恨盯着蘇霓的模樣,除去畏怯之外,更多的便是怨毒。
整個蘇家,他怕是最恨蘇霓的了。
可反應最大的,卻仍是錢茵茵。
當母親的,總是護短。
她幾乎是在蘇霓話音落下的那刻便站了起來,手掌攤開,恨不得立刻揚起來往她臉上揮下。
那張已然沒了風韻的臉龐上憤怒和忍耐的情緒來回交替,猙獰得有些害怕。
她很想教訓蘇霓。
可偏偏,還是不敢。
“錢阿姨,您這麼眼巴巴瞅着我做什麼。在外頭犯事的人不是我,犯罪的人也不是我,弟弟做錯了事,怎麼反倒怪到我身上。”
錢茵茵說不上話,她很想借此機會好好教訓蘇霓一頓,可以往費了那麼多心思蘇霓也不肯回來,現在好不容易讓她心平氣和地做在這,自然還是正事爲重。
便悻悻然收回手,臉上再度堆滿笑容,“霓霓你說哪的話,阿姨怎麼會怪你呢,是你弟弟不爭氣,阿姨最多是想讓你,幫幫他而已。”
“我幫不了他。”
蘇霓一口回絕,眼角餘光落在蘇宏山身上,不經意地又掃過他那佈滿了怨毒神色的眼。
脣線不經意抿緊。
“你怎麼就幫不了?”
蘇一陽臉色陰沉,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
他一掌拍在桌面,凶神惡煞的模樣,像極了蘇霓小時候常見的。
“我們蘇家就這麼一根獨苗,他沒了,你想讓我們家斷子絕孫嗎?!”
“蘇霓,我警告你。你要是真敢給你弟弟申請重判,我非把你趕出家門不可!”
餐桌格外安靜。
蘇一陽的呵斥聲在空曠的廳內傳得很遠很遠。
可蘇霓好似沒有聽見一樣。
她甚至還慢悠悠地將碗裏的白米飯吞下,細嚼慢嚥了許多次,才緩緩嚥下。
半晌後,放下筷子,幽幽擡起眸,“爸爸難道忘了,上一次你已經把我趕出過家門一次。”
“現在的我,除了‘蘇’這個姓,也沒什麼還和蘇家有關吧。”
她抽了兩張餐巾紙,細細密密地擦拭着嘴角。
身子甚至還緩緩往後靠去,大有喫飽了要好好休息一會的打算,就這麼默默靠在椅背上。
“養不教父之過,他變成今天這樣,爸爸你要負一半責任。”
“至於另外一半麼,你們分分看。”
蘇霓目光流轉,卻只覺得好笑。
當事人犯了錯不去責罵,父母管教不嚴不去反省,姐姐蘇宏娜故意挑撥陷害不去指責,倒是抓着她不放?
這一回,連那原本放在電視牆旁的裝飾品,也都換了新的。
她懷疑這個家裏,還有沒有一點與她或者與她母親有關的物件?
於是起身,慢慢滿頭,垂落的髮絲遮住了臉頰的一小半,可蘇霓全然沒有在意,只是默默又將之撩起來,輕退一步,“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弟弟的案子我不一定能親自上場,但你們一定會親眼見證到那一刻。”
他被判刑,進監獄的那刻。
這已經可以說,是警告了。
前些日子他們爲了拿回德陽,背地裏做了不少手段。甚至慫恿德陽的元老和底下員工大批辭職。
依照釜底抽薪,不可謂不陰險。
然而到如今,她已經挺了過來。依德陽如今的情況,還需要看他們臉色?
“站住!”
這一回,開口的人是蘇宏娜。
她說話時,蘇一陽和錢茵茵面面相覷,都沒敢打斷。
獨獨蘇宏山,嘴角囁嚅了許久想說些什麼,卻細聲細氣的沒敢發出聲音。
蘇霓背對着她,默默停下腳步。
“還有事?”
“你剛剛說的那個代理律師,是那個叫小靜的吧。憑她的資歷,你也放心讓她出席?”
“就不怕有點什麼風險的,律師生涯毀了不少,說不準,連人都……”
蘇宏娜話沒說完,她捏着自己那塗滿了蔻丹的手指甲,本是要趁機好好
教訓蘇霓一陣的,卻不知爲何,說到一半就沒了氣勢。
許多人都知道,蘇霓平時看起來溫溫柔柔的,也沒什麼攻擊性。還是陸太太的時候,也不知每日在外受多少白眼。
可她從來都沒有脾氣。
甚至連大聲呵斥也沒有。
然而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蘇霓真正生氣的時候,反而是寂靜無聲的。
就那樣揚着沉靜的目光,定定望着人。
乾淨澄澈的眼睛裏透出對方的模樣,像是在鹽湖上往下看,能真真切切瞧見自己的倒影。
蘇宏娜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聲音越來越小聲。
“你瞪我做什麼?蘇霓,你以爲我們低聲下氣地求你,你就真把自己當回事了麼?就算沒有你,我們一樣能保住弟弟。”
“不然你以爲他現在能好端端在家裏呆着,是誰幫的忙?”
蘇霓挑眉,脣畔忽然浮現出淡淡的兩隻梨渦,“安律師麼,他現下喜歡你得緊,爲了你不惜要離婚,自然事事緊着你了。”
否則還能有誰。
她想了想,搖頭,也不知是嘲諷還是佩服,“可是安律師有資歷有經驗,就更知道這種蓋棺定論了的案子,是沒法翻的。”
“那可不一定,還有別的人肯幫忙呢。”
蘇宏娜像只驕傲的孔雀。
張揚,炫目。
對比她,蘇霓反而顯得樸實無華了些。
她靜靜垂下眸,濃密的眼睫灑落陰影,在臉上投下淡淡的模樣。
像是在思考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