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酒同趙靜怡一同下了馬車,擡頭看向高處,大霧朦朧,雪色蒼茫。
內侍站在不遠處,同衆人道:“此處車馬難行,只能步行登山至祭天台。諸位當心腳下。”
天階九千階從山腳處,直通山頂最高處的祭天台。
莫說是現在這惡劣的天氣,即便是換做晴天,光是爬這九千階臺階都能要了這些個文人的命。
一個個苦着臉,什麼也不敢說,跟着最前面的老皇帝一塊往上走。
兩旁都是積雪如蓋的松竹,重重雪白之下,露出些許的翠綠,其餘的什麼都瞧不見。
溫酒心道,這凌雲山的地勢也太適合伏兵了。
她轉頭剛要同大公主說話,卻發現這人心不在焉的。
溫酒極其自覺的閉了嘴,轉頭去看葉知秋和金兒玉露那幾個,卻只見一衆官帽錦衣,連那幾人的影子都瞧不見,只好作罷。
等一衆人爬完天階,已經是夜色深沉。
凌雲山上有行宮,住處是早就安排好的,只不過溫酒被大公主領着同住一屋,安排事務的宮人也不敢說什麼,讓人送來晚膳就退下了。
明日要祭天祈福,所有菜餚都是素的,寡淡,且無酒。
趙靜怡隨便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
在旁伺候的侍女忍不住勸道:“公主,再用一些吧。”
埋頭就喫完了一碗飯的溫酒擡眸,有些不解的問:“這菜還不錯,公主怎麼不吃了?”
“還不錯?你賺那麼多銀子,平時喫的都是什麼?”趙靜怡很奇怪。
人人都說溫財神生財有道,吹得像是天上來的一般。
可這人,好像也沒什麼銀子是用在自己身上的,喫穿用度,還沒一般的千金閨秀鋪張。
溫酒笑道:“公主大抵是沒捱過餓,若是過過窮的只能啃樹根,喫草皮,爲了搶一個餿饅頭同人打的頭破血流的日子,再喫這樣的飯菜,便會覺得很不錯了。”
趙靜怡看着她,眸色有些微妙,“謝家真那麼窮過?”
溫酒:“……”
她也沒說是在謝家過的苦日子啊。
都怪家裏那兩位哭窮哭的太過,以至於別人看他們家,總覺得謝府曾經窮的連飯都喫不上。
多說多錯。
溫酒只好笑着給趙靜怡佈菜,勸道:“不管怎麼說,有的喫總比沒得喫好,公主平日裏山珍海味喫多了,偶爾喫喫素,也挺好的不是麼?”
趙靜怡被她逗笑了,不由得多吃了半碗飯。
等桌上的碗筷都撤下去,已是夜半時分了。
溫酒爬了那麼多臺階,累得不行,腦袋卻還十分清醒。
靠在榻上,看不遠處的燭火被風吹得忽明忽滅。
公主府的侍女,守在外間,低聲說着話。
隱約間,有梵音陣陣,隨風傳入耳中。
溫酒睡不着,忍不住翻了個身,忽然看見趙靜怡衣衫單薄的站在窗前,迎着漫天飛雪,遠眺天邊那輪孤月。
溫酒不由得愣了愣。
趙靜怡沒回頭,嗓音略帶了幾分笑意,問她:“你還盯着本宮看多久?”
溫酒有些尷尬的清了清嗓子,索性起身下榻,走到了窗邊。
只片刻間。
她心裏那點不好意思便全然消失不見了,頂着一張厚臉皮,笑道:“夜裏看公主比白日裏更爲美貌,不由得失了神,還望公主恕罪。”
“溫酒。”趙靜怡回頭看她,眼裏含了笑,滿身孤寂便悄然散去,“總有一天,你會因爲你這張嘴惹來麻煩。”
溫酒擡手摸了摸鼻子,“我從不同旁人說這樣的話。”
“哦。”大公主尾音微微拖長,“難不成,你還對本宮情有獨鍾?”
只三兩句話。
溫酒頃刻間便敗下陣來,連忙道:“這麼遠了,公主在看什麼?”
“沒看什麼。”
趙靜怡轉身往榻邊走,“本宮什麼也不想看,只是想吹會兒風。”
溫酒朝窗外看了一眼。
站在大公主站過的位置,恰好可以看見祭天台,那處燃了長明燈千盞,萬華寺和其他各地的大師早就聚在了一起,以應無求爲首誦經唸佛,祈求雪停災散。
她只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回到自個兒榻上,同不遠處的趙靜怡閒扯兩句。
夜半已過,睏意襲來,兩人說着說着便睡過去了。
只睡了兩個時辰,衆人便被叫醒,沐浴更衣,好一通折騰,然後披上早就備好的白色披風,分列數排,往祭天台去。
四周霧沉沉一片,唯有祭天台被千盞長明燈照的明亮如晝。
因着溫酒捐了整個南州的米糧過去救急,功勞不小,因此這祈福儀式的站的位置還挺靠前,除了幾個皇子公主之外,就她站在了第二排,謝玹那幾個都還在後頭。
溫酒一擡頭就看見了前幾天還在風荷園同她扯皮的應無求,身穿白色僧袍,披着紅袈裟,領着數百個禿驢念祈福之語。
趙靜怡就站在她跟前,一動不動看着幾步開外的那人。
木魚聲陣陣,梵聲輕語渡衆生。
所有人都在雙手合十,閉目輕誦,在神明面前,這些個人用上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之心。
火焰被風吹得起起落落,暖光和雪色一共倒映在大公主臉上,明暗交疊不清。
趙靜怡沒有雙手合十,也沒有閉眼,只是平靜而蒼涼的看着那個人。
溫酒看着她的側臉,生平少有的覺出幾分意難平來。
雪一直在下,數千人口中喃喃祈禱,重疊在一起,好似天地間只餘下這一件事。
不知過了多久。
溫酒覺得臉都凍麻了,站在最前面的老皇帝也體力不支,身形微晃。
身側的王良連忙伸手去扶,勸老皇帝回去歇息的話都還沒來得及說,一記冷箭破風而來,徑直穿透了王良的右肩,瞬間鮮血飛濺在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