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上一衆黑衣劍客也紛紛棄劍跳水,朝幾十丈開外的那艘大船游去。
一衆青衣衛將整個畫舫都仔仔細細的搜了一遍,終無所獲,走到謝珩跟前低頭稟報道:“主上,畫舫之中,沒有少夫人的蹤跡。”
謝珩一雙丹鳳眼變得十分黯然,面上也沒什麼表情,“拆。”
“屬下遵命!”
青衣衛們得令,在謝珩邁步上了隔壁的軍船之時,紛紛拔劍,劍招縱橫合理而發,數十人硬生生將整艘畫舫給劈散架了,濺起數人高的水花。
片刻間,一衆青衣衛收劍退開。
謝珩眼前水漫舫傾,漸漸沉入河中,消失不見。
少年眸色暗淡,怔怔的看着漸漸歸於平靜的水面。
眼前是青山萬重,水流無盡,好似世間一切都有無數種可能,唯獨阿酒的去向,到這裏徹底斷了線索,自此成了迷。
一旁的周明昊見狀不由得搓了搓手,走到謝珩身側硬着頭皮開頭問道:“既然此處沒有少夫人的蹤跡,那咱們是不是先回帝京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線人和細作先料理乾淨?”
謝珩只是看着遠方,並未言語。
他以前總覺得三公子那麼不喜歡說話,像個悶葫蘆似得,這性子實在不好。
如今才知道,若到傷心處,着實沒興致說那麼多話。
周明昊回頭看了幾個青衣衛一眼,一衆人紛紛做了個“您請!”的動作,外加“您會說話就多說點”的眼神。
水軍將領們只聽過謝小閻王大名,這回還是第一次見到主上,也不曉得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當下紛紛給周明昊遞去了“你先說”的眼神。
世子爺沒法子,只能繼續開口道:“這次趙豐能搭上南華國主,顯然是因爲帝京城中有南華的細作,否則李潯也不可能來的這麼快。雖說他這次是爲了美人來的,也沒在大晏搞出什麼大事,但是難保北漠西楚還有其他列國的細作不會趁亂作妖……”
只怪老皇帝在位時,底下的大臣們做什麼都是隻求面上過得去就行,敷衍了事,導致好好個帝京城裏頭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有,歌舞坊裏的美人、街上的小攤販還有大臣府裏那些美貌妾室,都有可能是潛伏在此蒐羅消息傳回去的細作。
周明昊道:“不如趁機機會徹底清查帝京城,說不定還能從他們嘴裏撬出有關少夫人去向的消息。”
謝珩聞言,眸色微亮,同水軍將軍說了幾句,派人一路“護送”李潯等人回南華,以免節外生枝,便叫回營了。
水軍將領們領命退下,高聲下令領百餘艘軍船掉頭回營而去。
日光穿過煙霧間,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瀲灩生姿。
少年站在船頭,卻無心賞此美景,負手道:“即刻回京!”
衆人齊聲應是。
周明昊一時無言:“……”
世子爺方纔一邊說話,一邊在肚子裏打草稿,從大到小的利弊都琢磨好了,準備着若是謝珩不搭理他,他就做個苦口婆心規勸主上的忠臣。
結果只是一句“說不定還能從他們嘴裏撬出有關少夫人去向的消息”,謝珩就打道回京了,反倒叫他這一肚子的話沒機會說出口。
罷了罷了,先把這位爺穩住,回帝京再說。
……
帝京城,謝府。
謝玹被十來個太醫圍着,各種銀針奇藥全都用在他身上,硬生生讓強撐着不肯閤眼的三公子昏睡過去。
直到入夜時分,謝玹才醒來,一睜眼便掙扎坐起來,把衣衫往身上套。
太醫們紛紛勸他繼續歇息,三公子好似完全沒聽見這些個人說的話,面無表情的就往外走。
“三哥醒了!”小六小七原本坐在門檻上等,一見謝玹出來,立馬起身朝他跑了過去,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袖子掉金豆子,“三哥,你可算醒了!嚇死我們了!”
這兩個小的從不曾同三公子這般親近過,此刻卻哭的十分情真意切。
謝玹一時間身形僵硬,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謝三夫人扶着謝老夫人朝這邊走來,連聲道:“謝天謝地,阿玹可算是醒了!我們出城纔多少時日,一回來,竟連天都變了!”
若不是青衣衛來報信,他們這一幫人還待在城外的別莊不敢出門半步,可這一回來,就是噩耗連連,阿酒不知去向,連三公子也險些喪命。
謝家衆人哪裏還坐得住,即刻便起身進城回府來了。
謝老夫人滿是關懷的看着謝玹,溫聲道:“傷得這樣重,還起來做什麼?快回去躺着。”
“我……”三公子臉色有些僵硬,也不知道怎麼同她們說話,從兩個小的手裏抽回了自己的袖子,纔開口道:“我有要事,必須即刻去辦。”
三公子不語,自顧自往外走。
謝三夫人見狀,連忙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麼?攔住三公子!他傷成這樣還要出門,若是有個好歹,小心大公子回來把你們都砍了!”
一衆小廝侍女們聞言微微去攔謝玹,低聲求道:“三公子,您就好生回去躺着吧!”
太醫們愣了半刻也衝過去充當人牆擋住謝玹的去路,小閻王這些天原本就氣不順,若是謝玹再有萬一,八成要把他們這些人的腦袋全摘了。
謝玹同一衆攔住他的人僵持了片刻,啞聲道:“讓開!”
衆人紛紛搖頭,以示拒絕。
縱然謝玹身上寒氣逼人,衆人咬咬牙也能勉強撐一撐,畢竟這寒氣再冷,也不會比謝小閻王手中劍頃刻間奪人性命更嚇人了。
三公子不顧身上的傷,冷着一張臉就往外闖,薄脣上半點血色也沒有,越發顯得少年如玉,清清冷冷若謫仙誤入塵世。
“三哥!”
“三公子!”
“謝大人啊!”
小六小七驚聲喊他,一衆小廝侍女和太醫們強撐着守住院門不放行。
正在這裏,不遠處傳來一聲“這是做什麼?”
衆人回頭看去,只見謝珩墨衣飛揚,正朝這邊大步行來。
檐下飄搖的燈火將少年身影拉的很長,孤寂中帶着難言的悲傷。
“東風。”謝老夫人喊了他一聲。
“祖母。”謝珩朝她微微點頭,而後,目光落在三公子身上,“傷成這樣,怎麼不歇着?”
“睡不着。”謝玹一見長兄,情緒便穩了下來,眸色如墨的看着眼前人,“我想去天牢審那些人。”
謝珩還沒說話,旁邊的老太醫就跳腳了,“這麼怎麼行?謝大人現在的身體,不宜勞累多思,這會子強撐着去審疑犯,和找死有什麼分別?”
其餘幾個太醫也紛紛附和這話,“也就是謝大人體質特殊才保住了一條命,這若是換成尋常人,只怕早就沒命了!”
就這樣還不好好歇着,簡直是不要命了!
謝珩聞言,眸色越發的沉了,“你去歇着,天牢那些人,我親自去審。”
“不!”謝玹異常堅持道:“若論用刑問話,長兄也不及我。”
周遭衆人聞言,頓時:“……”
這話,全天下也就謝玹一個人敢說。
謝珩看着三公子,嗓音暗啞的問道:“你是自己去歇着?還是我把你打暈?”
衆人聽得這話,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幾步,給這兩兄弟騰出一大塊空地來。
連哭到抽抽個不停的小六小七都十分自覺的往謝老夫人身邊靠了。
三公子面無血色,眸似墨染,啞聲喚了句“長兄。”
他對謝珩說:“我想去。”
謝珩袖下的手微微收攏,丹鳳眼中情緒風起雲涌。
這是三公子長到這麼大,第一次同他的兄長說“我想做什麼”。
少年無從拒絕,卻擔憂他身體撐不住。
謝玹見狀,側目看了太醫們一眼,而後又道:“我帶他們一起去,死不了的。”
太醫們個個面露驚詫,“拼命謝三郎”這稱號可真是名不虛傳。
謝珩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接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上了三公子身上。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謝玹是什麼樣的人。
三公子看似冷漠無情,實則執拗至極,他要做的事,無論如何都要做到,旁人攔不住,若真要阻攔,必然只會令他更爲傷身傷神。
謝玹低頭看着謝珩拉攏自己的衣襟,低聲道:“我去天牢以後,長兄得去宮中坐鎮,有任何消息,我會派人即刻送到宮中,也請長兄把牽連之人即刻拿下送到天牢。”
謝珩幫他繫好了衣帶,沉聲道:“好。”
“走!”謝玹拽着謝珩的手就往外走,長兄一來,這些個人再不敢阻攔。
謝珩朝太醫們一揮手,示意衆人跟上,豐衣足食也趕上小跑着上前。
夜盡天幕,謝府之中燈火通明。
謝珩同謝玹並肩行了幾步,眼看着三公子面色蒼白如紙,不由得停步,直接把人背了起來。
三公子忽的愣住,“長兄……”
夜色深沉,燈火跳躍飛舞。
他看不清謝珩的表情,只聽見少年沉聲說:“我揹你去,快些。”
北風從身側呼嘯而過,颳得兩個少年墨發飛揚。
謝玹的右手輕輕放在謝珩肩膀上,慎重其事的開口道:“長兄,我一定會幫你找到阿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