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離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人,應當算做什麼人。
這世上無父無母的孤兒很多,可夜離不光是沒有雙親,來歷不明,她還殺過許多人,手上沾了無數血,比起謝三夫人說的那些三教九流、不三不四還要讓人接受些。
“離離?”謝三夫人一直等着夜離回聲,等了許久也不見回聲,忽然發現小姑娘在發呆。
她不由得開口輕喚了一聲,有些奇怪的問道:“你怎麼了?”
“沒事……”夜離低頭看着自己的手,眸色黯然,聲音也有些悶悶的。
謝三夫人自個兒也有些心不在焉,聽夜離說沒事,便沒多想,只是嘆了一口氣,絮絮道:“若是萬金能找到像離離這般乖巧的小姑娘就好了,我也就不必再爲他操心了。”
夜離聞言,小聲開口道:“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奈何說的太輕了,謝三夫人愣是沒聽清楚,只能再次開口問她:“你方纔說什麼?”
“沒什麼。”
夜離垂眸,心情愈發的複雜,陪着謝三夫人說了一會兒話,也沒等謝琦他們回來,就藉故起身先走了。
謝三夫人有些奇怪,但是也不攔着她,只開口說了一聲,“那你早點回來,一起用晚膳。”
“嗯。”夜離低頭應了一聲,當即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一邊走,一邊想:
是不是在謝家待得太久了?
所以纔會覺得身側之人隨意一句“早點回來”、“一起用膳”、還有“我們”二字都變得那麼尋常且理所當然,好似遊蕩人間的孤魂,忽然有了可歸之處,哪怕這裏並不是她的根,也不知不覺的生出了幾分貪戀來。
夜離心中心緒有些亂,想起國師府剛覆滅的時候,只有她和師兄兩個死裏逃生,那時候她年紀小不懂事,雖說現在也沒有多懂事,但是那會兒跟着師兄東躲西藏,常常三餐不繼,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師兄有什麼喫的穿的都是先緊着她,可容生畢竟也只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能護着她活下來已是不易。
所謂親情溫情,連他自己都沒嘗過幾分,又如何給她呢。
小小夜離和少年容生相依爲命,在無數次被追殺和反殺仇敵中長大,離那些普通而溫馨的尋常人家越來越遠,殺了想殺他們的人才能活下去,於是手中無情刃起落間,偏奪人性命,沾了滿手鮮血。
夜離以前並不覺得別人把她稱作什麼“西楚小妖女”,聞聲便嚇得屁滾尿流有什麼,甚至還覺得自己還厲害的。
可自從來了謝家之後,她漸漸的發現,當個有人寵被人喜歡的尋常小姑娘實在太舒服了,天塌下來不用自己衝到前面去抗,喫穿用度都有人費力操心着,什麼都不做,只要笑一笑,看起來乖巧可人一些就好了。
她不是什麼乖乖巧巧的小姑娘。
也不是謝琦的心上人。
她不過就是個沒去可去,被師兄丟到帝京來蹭喫蹭喝還蹭住的多餘之人。
謝老夫人和謝三夫人見她常常同謝琦待在一起,便以爲他們是一對,時時開玩笑問“小五什麼和離離成親啊?”
謝琦總是笑笑不說話。
夜離自己呢,也不知道如何解釋,索性就什麼都不說。
怪就怪在謝家這些人個個都以爲自己聰明絕頂善解人意,總喜歡把別人不說話的時候當做默認,還總覺着小姑娘害羞不好意思說。
她哪裏像是那些彆彆扭扭,矯揉造作的閨閣小姐?
她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更更像尋常人一些。
而且她,真的不知道怎麼同人解釋自己同謝琦的關係。
主僕?
喜歡的人?
還是……哪怕謝琦不喜歡她,她也要把這少年一輩子綁在身邊的大惡人?
夜離剛來帝京時,得了謝家衆人多少好,這些真相就多難直言相告。
她原本以爲只要沒人打破砂鍋問到底,這樣的日子就能過的久一點,或許等到她在帝京呆夠了,帶着謝琦離開的時候,謝老夫人和謝三夫人他們這些人,還半點也沒有察覺到其中的微妙之處。
偏偏謝萬金要讓她師兄男扮女裝來謝府這麼一趟。
謝三夫人因此,把謝萬金趕出了家門。
夜離忽然忍不住想,若是謝家老夫人和謝三夫人知道她也不是她們想的那麼簡單乖巧,會不會……把她也趕走?
她其實不願意想的這麼多,但是腦海思緒紛雜,片刻間已經閃過了數種可能。
甚至還有那麼一幕,是謝琦跪在謝老夫人面前想解釋又無從解釋的模樣。
夜離快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走出謝家大門,大抵就不會再回來了,她忽然又有些不捨,不想就這麼走了。
於是她站在原地,回頭看了庭前繁花許久,悄然飛身上了屋檐,掠過重重牆瓦,而後挑個了個人跡少至的地方停下,直接坐在了屋檐。
夜離坐了許久,看着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府中的侍女們點起了燈盞,花廳裏開始擺膳食,還住在謝府的一衆人紛紛到齊了,坐在一桌上用膳,時不時說些話。
她甚至還聽到了謝老夫人問:“離離去哪了?”
謝三夫人道:“說是有事,要出去一趟。”
座上衆人都有些奇怪,謝老夫人問:“什麼事這麼急啊?也不用晚膳再去……”她說着,忽然想到什麼一般,對謝琦道:“離離一個小姑娘在這帝京城人生地不熟,可別被人欺負了纔好,你先帶幾個小廝找找她,回來再喫。”
謝琦像是最溫順聽話的,當即便應聲道:“孫兒這就去。”
夜離坐在高高的屋檐上,聽着她們說話,看着謝琦走出了花廳來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