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更像是在接受自己弟子的禮拜一般在老道的邊上不移動自己的腳步。
不過既然玄誠子沒有意見,邊上的人也不好說什麼,何況邊上除了王溫之外也沒有別人了,這種隆重的儀式不是什麼人都能參觀。
觀禮最主要的目的便是作爲一方見證,一旦有了見證,那就是外人無法質疑的事實。
王溫的存在便是一個見證,王淵卻不是,他並非是見證玄誠子收葉安爲徒的,他是來搶徒弟的,在葉安拜師儀式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王淵便消失了。
等他再次出現,已經換了一副打扮,原本隨意的衣服被莊重的對襟直綴所代替,在直綴的裏面穿的居然是裙子一樣的下裳。
寬大的直綴穿在王淵的身上彷彿量身定製,把他身上的氣度和威嚴凸顯的愈發強烈,葉安終於明白早晨時周棟的那句話。
什麼人就應該穿上什麼樣的衣服,這直綴彷彿就是爲王淵而設計的,雖然只是換了一件衣裳,但不得不說“其威自現”。
當他出來之後王溫便明白了其中的意義,望向葉安的眼神也從原本的欣賞變成對後輩晚學的同情,憐憫。
葉安不用問都知道,這王淵教書定然是極爲嚴苛的,瞧王溫不斷摩擦手掌的模樣便知道他的手沒少挨戒尺。
“觀妙先生引你入道不過是給你一個出身,而自此以後你要入我王家家學,以此方能在文道一途上彰顯,你可願意拜我爲師”
王淵的話說完之後便也不待葉安回答,便徑直走向香邊坐下,整個人靠在椅背上,如同一尊“大神”。
葉安撣了撣前襟上的灰塵,剛剛他拜老道爲師的時候,先拜的神靈,而後再拜天地,最後纔是拜謁玄誠子爲師,整個過程是發自內心的寧靜。
而現在,王淵高高在上的態度,如同神祇一般的笑容都讓葉安發自內心的抗拒,誠然,若是拜他爲師定學到許多知識,尤其是在文道一途上更能讓他突飛猛進。
但葉安就是不願意,除了那鋼鐵的紀律外,他還從未聽說過有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再次撣了撣前襟,葉安便在王溫驚訝的眼神中開口道:“老道師傅,聽說您要給人作法,咱們什麼時候上路”
座位上的王淵愣住,邊上的王溫瞪大眼睛,哈哈一陣爆笑從玄誠子的口中發出,囂張的聲音讓王溫和王淵兩人極爲不滿,但他卻毫不在乎。
“瞧見沒有這就是道爺的弟子想拜誰就拜誰便是你王淵汆強壓也沒用哈哈徒兒你可想好了,這位淵汆先生可不一般,乃是王家的老供奉,也是王家最德高望重的先生,若能得到他的指點,在文道一途上可謂是一日千里,莫要錯失良機悔之晚矣”
老道雖然舒服了,但卻有些不捨,葉安是個好苗子,若是在王淵的教導下有所精進,那實在是求之不得的事,他知道葉安志不在修道一途上,拜自己爲師不過是個名頭,而拜王淵爲師,實有大用。
“家中長輩說過,文道一途浩瀚如海,無人能精通之至,即便是精通也不過是一門一學而已,就如同我家長輩一般,他們所精通的乃是格物一道,以格物致知爲信條,此道之上,已達入化之境,天地爲之換色,山河爲之震顫所以纔有你之所見的諸多精巧。
葉安不才,無有大志,卻也知學問二字的由來,學而問之便是學問,葉安願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天下游走,學儒家之道,問天下大儒若是在一人身上苦學,這學問不成了書本上的死物”
自始至終王淵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即便是玄誠子帶着葉安離開之後,他的嘴脣也沒用動一下,只不過熟悉他的王溫知道,此時的王淵應該有大震動纔是,當年聽聞叔祖王旦過世時他也是這個表情。
王溫不理解爲何葉安不願拜族叔爲師若說拜玄誠子爲師是大機緣的話,那拜族叔爲師便是天大的好事,而且立竿見影
“族叔,這小子金玉就在眼前卻沒有福分,您便莫要生氣了。”
王淵臉色變幻許久長聲一嘆:“誒老夫損一嘉徒爾此子心性極佳,悟力驚人,且通曉大義,若好生施教必定大有所成如今卻被老夫錯失,只怪他心氣太高,容不得一點不快”
若是葉安還在定然要啐他一臉,現在還把問題歸咎於別人的身上而不反思自己的錯誤,實在是個“大傻逼”。
見王淵懊悔的模樣王溫笑着開解道:“心氣太高不見得是好事,圓潤珠玉纔可堪打磨,這葉安過剛易折,難免以後行事不當,惹了麻煩反倒是會有人找您的不是。”
王淵甩了一下衣袖,指着王溫大罵道:“愚蠢荒唐你這想法便是荒唐至極天下哪有一開始便圓潤的珠玉若是不去打磨,再好的珠玉也是廢料我等讀書人自然應該提攜後輩,這便是打磨珠玉使其成才,若是有機會萬萬不可再錯過”
王淵負氣而走,留下王溫目瞪口呆,這叫什麼事
當年族叔可是親口說自己的六表弟棱角太過朽木不可雕也,怎麼今日到他葉安這裏棱角反倒變成好東西了
其實當葉安說出那段話的時候王淵便知道這個弟子是收不成的了,不光收不成還把自己的學問說成了閉塞的一家之言,開始的時候王淵動了真怒,但隨後他便也釋然。
聽這小子說,他家的長輩在文道上也有所成,且是在格物一道上的集大成者,那他葉安作爲後輩自然是見多識廣的。
什麼天地換色,山河震動之類的話王淵是不相信的,但王淵相信那些人定然是山中隱世的大族,豪族。
格物致知,唯有格物才知天地大道,這是出自禮記大學中的“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
但大學中只是提及了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
卻從未對格物致知進行解釋,也未有任何古籍使用過“格物”與“致知”這兩個詞彙,自然沒有可供參照意涵,遂使“格物致知”的真正意義成爲儒學千百年來一道謎題。
這來自山野之中的小子卻說他的長輩精通此道,由此可見他對格物一道的學問也是不差的,尤其是在葉安最後說的話,更是讓王淵在電光火石間找到了一些東西,當他準備發掘更多的時候,卻發現這小子跑了
越是滑不留手,越是勾起王淵無比的興趣,他懊悔的不是葉安沒有拜他爲師,而是懊悔讓葉安找了個藉口跑了,順帶着連學問也跑了
這種感覺對王淵來說就像是一桌珍饈放在他的面前,而他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這桌珍饈自己長腿跑路,怎能不讓人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