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中宮 >431 轉身化爲灰燼
    “可是殿下……”那小太監哆哆嗦嗦地說,“您、您昨晚做噩夢了,您又做噩夢了。”

    “閉嘴!”項潤着急了,把書拍在桌上,但又無話可說。

    做噩夢的是他,半夜驚醒的也是他,他只是想挑唆兩位兄長的關係,他沒想到三哥會殺了秋景柔,縱然當初橫樑墜落和兩位哥哥脫不開干係,可他也始終不相信哥哥們會殺他,他從未對他們起殺念。

    但皇位只有一個,他不願讓不願輸,更不想死。

    門前有宮女被驚動,探進腦袋來張望,項潤責怪他們多事,好不耐煩地把人都攆走了。關上房門聽見門外的人悉悉索索在議論自己,他明白,自己必須冷靜下來,不然早晚會驚動父皇母后,早晚會被人看出端倪。任何責難他都不怕,可他會連累母后被世人指責,他不能辜負母后。

    然而,即便四皇子身邊的人不敢去皇后面前多嘴,這裏細小的動靜也不可能瞞得住,清雅很快就把這裏的事告訴了珉兒,珉兒輕輕一嘆:“皇上那兒必然也會有所察覺,這世上只有他假裝不知道或是不想知道的事,沒有他不能知道的事。”

    清雅問:“這一次,您會和皇上挑明嗎?”

    珉兒頷首:“不僅要說明白,還要說得透透徹徹,父子之間不能有嫌隙。自然,我只管我自己的兒子。”

    不久後,皇帝傳話來,請珉兒一起到長壽宮,項灃和項浩也會在那裏,要把昨晚的事說清楚。太后那兒早已是唉聲嘆氣,項曄覺得與其費心思再向母親轉述,不如讓她一起看一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事實已然如此,老太太不想承受也要承受。

    可珉兒纔要出門,天上電閃雷鳴,轉眼便要下大雨的架勢,珉兒想了想,吩咐清雅:“告訴跟着元元的人,公主若是出門,小心不要被雨淋着,病了不是鬧着玩兒的。但她若要出去,就讓她去吧。”

    這般說罷,才冒雨趕來長壽宮,皇帝那兒尚有事務牽絆還沒到,兩位皇子也沒到,只有太后拉着珉兒的手痛苦地說:“這是做了什麼孽,真是造孽啊。”

    要說知女莫若母,不久天降大雨,元元果然打着傘往宮門外去,大老遠就遇見父皇的聖駕,她怕自己被阻攔,拐進一旁的小路躲在了宮牆後。聖駕緩緩而過,彷彿誰也沒發現他,事實上正因爲知道是公主在這裏,換做宮女太監躲在這裏鬼鬼祟祟,早就被抓走了。

    項曄到達長壽宮,下轎後就吩咐周懷多派些人跟着女兒,很快項灃和項浩也到了,兄弟倆劍拔弩張,宮人怕他們打起來,守犯人似的一路分別擁簇兩人,總算平安送到了帝后跟前。

    兩個高高大大的年輕人跪在殿中央,太后心疼他們,愁容滿面地說:“起來吧,你們起來說話。”

    項浩率先站起來,朗聲道:“父皇、皇祖母,秋景柔不是我殺的,是她自己撞上來,是她要自盡。我不過是問了她幾句春雨的事,都沒把她怎麼樣,到底是誰逼得她要尋死,我看還是要問二哥纔行。秋景柔一直病怏怏骨瘦如柴,或許就是在皇子府被二哥虐待呢?”

    “胡說八大!”項灃大怒,也從地上躥了起來,兄弟倆都是火氣沖天,若非皇帝在此坐鎮,勢必要打起來。

    座上的皇帝呵呵一聲冷笑,殿內安靜了。

    珉兒望着項曄,倘若站在底下的事潤兒和洹兒,自己的心一定早就碎了,這不是她的兒子,她才能冷靜地旁觀。珉兒知道皇帝心痛,但無法感受他有多痛,既然一開始就放任不管,到這一刻,她也不必多嘴了。

    殿外暴雨如注,珉兒在心中默默唸着,不知女兒有沒有順利找到她相見的人。

    然而秋景宣並不難找,他一直守在皇子府的靈堂裏,守在妹妹的身邊,他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親人離他而去了。

    “公主,您的裙子都溼了……”

    靈堂門外,傳來侍女們的聲音,秋景宣恍然回過神,轉身往門外看,溼漉漉的人兒一步步走進來,終於,他又在元元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元元本有很多話對秋景宣說,可見了面不知從何說起,她便來給嫂嫂上香,送已故之人一程。禮畢轉回身,卻見秋景宣手裏拿着乾淨的棉布,輕聲道:“擦一擦吧,你溼透了。”

    秋景宣帶她到了一旁,用棉布擦拭她被雨水打溼的頭髮,另有侍女送來乾淨的鞋襪,他溫和地說:“這不是景柔的,是府裏丫鬟的鞋,你別嫌棄換上吧,着涼就不好了。”

    元元什麼話也沒說,由着侍女們爲她換鞋子,末了秋景宣說:“我有些餓了,你陪我喫

    點東西可好?”

    項元點頭,可秋景宣不願離開靈堂,他們搬了兩張凳子坐在屋外屋檐下,看着雨水砸地,秋景宣慢慢往嘴裏塞下了一隻饅頭,元元遞給他茶水:“別噎着。”

    秋景宣伸手來拿,卻故意握住了元元的手,本以爲元元會逃開,可她沒有動。

    “你是來同情我的嗎?”秋景宣鬆了手,微微一笑,“我本以爲自己這輩子也見不到你了。”

    雨水聲那麼嘈雜,可元元字字聽得清楚,秋景宣看起來很平靜,比她想象得要強。

    “去元州的路上,我看見停在樹上的人,是你對嗎?”曾經讓她痛苦萬分的事,終於有一天說出口,內心卻如此平淡,元元甚至微微笑着,“我一定沒看錯,那雙眼睛除了你,不會再有別人。”

    秋景宣頷首:“是我。”

    乾脆的答覆,讓元元的心一定,至少她沒有白白爲此痛苦一場。

    “你要殺我母后嗎?”

    “只是打探一下,想看看你哥哥值不值得我來費心扶持。”秋景宣回答得很坦率,“至少到這一刻,我也沒想過要殺她。”

    元元問:“那在你眼裏,是把她當親人還是仇人?”

    秋景宣道:“都不是,遇見你之後,他只是你的母親。是我希望她能有一天接納我,放心把女兒交付給我的人。”

    項元看向他,搖頭:“怎麼可能呢,後來的事你和我一起經歷了,即便你沒有殺心,你也和我們對立了,你就沒想過當有一天我發現這一切時會不能接受我們的感情?如今一切都成了現實,我先放棄了你。”

    秋景宣卻笑了,望着元元問:“原來,你已經放棄了我?”

    他的笑一定不是因爲高興,是太痛苦了才用笑容來掩飾,項元以爲自己很平靜,可眼淚已經出賣了她,不知道它們什麼時候從眼眶裏跑出來的,不,或許只是雨水。

    她轉過腦袋揉了揉眼睛,把本該給秋景宣喝的茶自己喝了,故作鎮定:“是我太傻了,之前我以爲最大的阻礙是皇祖母是父皇,後來我才發現,我最過不去的是自己的心。你可以有一萬個理由來殺我母后,這是你的自由你的人生,可就算你只是有一絲恨意,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是我不好,不該連你是什麼樣的人都沒弄明白,就自以爲是地認爲那是愛情。”

    秋景宣淡淡笑道:“我卻覺得,這纔是愛情,轟轟烈烈一場,一見鍾情後轉身就化爲灰燼。”

    元元搖頭:“爲什麼要化爲灰燼,爲什麼不能長長久久在一起?就算我們不能,總有人可以相愛。”

    秋景宣問她:“現在我離開你哥哥,忠心做你父皇的臣子,對你的母親言聽計從,放下過去所有的仇恨恩怨,我們還能長長久久在一起嗎?”

    項元怔怔地望着他,最終給了自己,也給了秋景宣答案:“不能。”

    秋景宣道:“哪有那麼容易長長久久在一起,我現在還愛着你,什麼阻礙都不放在眼裏,可是你不愛我了,就任何事都能拿來作爲原因。元元,你不要給自己那麼多負擔,不用爲了我去找什麼藉口,不愛就是不愛了,坦坦蕩蕩的知道了嗎?”

    這是元元完全沒想到的結果,可是一字一句從秋景宣嘴裏說出來了,他大大方方地說他還愛着自己,可是她,再也沒有勇氣踏出那一步。

    秋景宣繼續喫手裏的饅頭,看着綿綿不斷的雨幕,說道:“你可能察覺到,那天景柔流血昏厥,絕不是月事中暑那麼簡單,她是小產了。”

    “是,我猜到了。”

    “但那孩子不是你哥哥的,是我的一個護院。”秋景宣慘慘地笑着,“堂堂皇子妃紅杏出牆珠胎暗結,我們兄妹真是把你項氏皇朝的臉都丟光了。”

    元元難以置信地看着秋景宣,而秋景宣道:“我不怪景柔不守婦道,也不怪你哥哥對她不溫柔體貼,把她帶來京城的人是我,讓她受盡委屈的人也是我,我不知道昨晚皇后見她說了什麼,我也無心再去聽你三哥的辯解。逼死她的人,是我。”

    “景宣?”

    “說出來,我自在多了。”秋景宣從元元手裏拿過茶杯,將剩下的茶水喝下,像是解脫了一般說,“她終於擺脫我這個沒用的哥哥了。”

    元元剛要說話,門前有人進來,幾個下人爲沈雲打着傘出現在了雨幕中。秋景宣站了起來,元元也站了起來,她聽見身邊的人說:“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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