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從她被蕭北野握着的那隻手滲到四肢百骸。
蕭北野低頭看着她,掌心不輕不重攥了一下,要笑不笑的,似頑童般調皮,卻帶有些狐狸精的魅意。
雲棲冰顏上神情未崩,只是頭皮發麻。
她把蕭北野攙扶上牀榻。
蕭北野乖乖地趴在了上面,聲音很軟,“枕頭。”
雲棲將枕頭墊在了他支撐起上半身的胳膊肘下。
她看着蕭北野背部的傷口,她那一刀捅的很深。
蕭北野慣穿紅衣,傷口向外滲出的鮮血不甚明顯,但褪下衣物後,那道傷口就顯露了出來。
一定很疼。
但他一聲都沒吭。
怎麼會有像他這樣的人?
當時情急,她看到甘棠在蕭北野面前毫無招架之力,看到甘棠被蕭北野所傷,看到甘棠差點死在蕭北野手裏,當時在她眼裏心裏只有甘棠,只想救甘棠。
在那之前,蕭北野在她面前總是裝的一副天真無邪,人畜無害,就像他現在這樣。
雲棲是看不懂人心,尤其是蕭北野的心。
人越是如此,越不會只憑感覺做事。
雲棲好像能看出來,蕭北野在她面前,想給她一種他天真無邪,人畜無害的感覺,讓她習慣這樣的他。
他裝得實在是太自然了。
如果時間夠長,也許能讓雲棲信以爲真。
但這個時間得是一輩子,到時雲棲成了七老八十的老奶奶,大半輩子的記憶開始慢慢衰退。再看陪伴在自己身邊脫了門牙笑靨也如花的老頭,想起昨日他對自己也是如此,前日對自己也是如此,再往前,她就記不起日子了,那時她會覺得這個老頭對自己好了一輩子。
但是現在,她的一輩子纔算開始。
他是裝的。
他是裝的。
他是裝的。
雲棲每一天都很清醒。
當年他逃出生天後,在內鬥不斷的雁北蟄伏了七年,那時他就是一個喪家之犬,是憑藉什麼在雁北草原十八部落一步步崛起?
一支軍隊是否忠誠只體現在兩軍交戰上,烈焰軍在朝雲皇室的眼裏就是一羣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魑魅魍魎,而蕭北野就是帶領着那羣魑魅魍魎禍亂天下的魔頭。訓練有素的烈焰軍作戰能力遠超於朝雲國中的任何一支軍隊,他又是憑藉什麼獲得了手下一衆烈焰軍的耿耿忠心?
起義造反後,他所率領的烈焰軍勢如破竹,朝雲軍連連戰敗,他若是在這個時候長驅直入帝都能否顛覆朝雲江山未可知,爲何在這種時候送去那種檄文?
不可能是因爲她。
又怎麼可能是因爲她。
朝堂文武百官將她推出來,只因她與蕭北野曾是同窗,便以爲她與蕭北野關係匪淺。
只因蕭北野在檄文中有關於她的隻言片語,便以爲將她打包成去禍害蕭北野的禍水計劃可行。
可她與蕭北野不熟。
一直都不熟。
他們兩人根本沒有過去。
對於雲棲來說,蕭北野這個人還沒有往昔學宮中她靠着的那扇窗熟悉。
要她取悅或傷害他,她都不願意。
她一直想的是讓他從自己的世界裏消失。
不想與他有任何牽扯。
只是她不知自己身上究竟是哪一點值得他糾纏,她改還不行嗎!
蕭北野趴在牀榻上面,等了半天沒聽到動靜,便扭過了頭看雲棲。
雲棲的目光從蕭北野浸透着鮮血的背脊,緩緩往上移,與蕭北野扭頭看過來的目光對接,眨眼的動作略顯遲緩。
“第一步,殿下要把我的衣物給褪了。”蕭北野道。
雲棲抿着脣,慢吞吞地照做。
將他身上的那層衣物給褪下後,雲棲又是好半天沒說話。
雲棲:“.......”目光僵硬地從他後背傷處移開。
“第二步,殿下要用清水爲我清理傷口。”蕭北野對雲棲道。
牀榻矮桌上放了早就備下的一木盆清水,清理傷口用的。
雲棲過去將那盆清水端了過來。
“殿下的指尖很軟,讓我覺得很癢。”蕭北野笑說。
雲棲:“.......”冰顏上神情是極力剋制過的漠然,她這次並未因爲他言語的輕佻停止手中的動作。
“殿下,客棧的帕子好糙,擦在身上磨得皮膚很不舒服。”蕭北野又軟聲道。
雲棲深吸了一口氣,從袖中拿出了自己的手帕,將它放在木盆裏溼了水,給蕭北野清理身上的傷口。
她越清理,蕭北野背後那道被她用刀捅的猙獰傷口就越清晰,她就越是心虛......
“第三步,殿下該爲我上藥了。”蕭北野對雲棲道。
雲棲打開藥瓶,用指尖從藥品內挑出藥膏,塗在了蕭北野的傷口上。
“殿下,好疼。”
“.......” 雲棲心虛,但不知該說些什麼,忍着?“忍着......”
她聲音很輕,但倒是沒了平日裏的清冷。
“殿下,真的好疼。” 蕭北野趴在牀榻上,扭頭望着雲棲,他雙眸微紅,裏面泛着一層淚光,波光瀲灩,那淚光於眼尾處要掉不掉的,看起來楚楚動人。
被人粗暴對待的小姑娘都沒他這麼矯情.......
畢竟這一刀是她下手捅的,雲棲心裏有些過意不去,“那,那我輕些。”雲棲有意避開蕭北野的眼睛,只盯着他背上的傷口看。
“殿下給吹,好不好。”
雲棲:“!!!”
“殿下給吹吹。”
蕭北野這嬌裏嬌氣的一句讓雲棲只覺得五雷轟頂。
.............
甄不易見九公主可算是從那客房裏出來了,將她上下左右前後裏裏外外都察看了個遍,問道:“殿下沒事吧?”
雲棲搖了搖頭。
甄不易是真沒在雲棲身上察看到什麼外傷,但他發現九公主臉上微紅,還不是嬌羞的那種,上面沁出了一層薄汗。
熱的?累的?
甄不易:“殿,殿下,那叛賊將你一人留下,到底讓你幹了什麼?”
整個下來,雲棲真覺得很累,只問甄不易:“可有六皇兄和甘棠的下落?”
甄不易看了看周圍,然後湊近了雲棲,“葉昭剛剛領着一羣烈焰軍出了客棧,看樣子是要搜查六皇子和甘棠。”
在這之前,蕭北野並未吩咐過葉昭和謝安搜查六皇子和甘棠。
葉昭可能會自作主張地覺得,王爺也沒說不準他搜查六皇子和那女賊。
“下官明白九公主放心不下六皇子和那女賊......” 看到九公主臉上神情,甄不易連忙改了措辭,“甘棠姑娘,甘棠姑娘。下官知道九公主擔心他們,但是,爲今之計,就只有從蕭北野身上下手。”
雲棲現在懂甄不易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甄不易見九公主冰顏神情冷靜,聽到他說這話時神色也是自若,把九公主這塊木頭帶到現在,甄不易心中多少有了些老父親般的欣慰。
“所以,殿下,剛剛那叛賊將你一人留下,到底讓你幹了什麼?”甄不易問雲棲。
“現在咱們的處境就是這樣,只有九公主願意把所有的事事無鉅細統統告訴下官,下官纔可以爲九公主好好參謀。如果殿下這也不說,那也不說,讓下官兩眼一抹黑地帶着殿下叛賊手下苟且偷生,其實這樣下官和九公主都是活不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