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醫生看着蕭芸芸的片子，直嘆氣：“蕭小姐的手，恢復情況不是很理想。”
沈越川陰鷙狠戾的緊盯着醫生，似乎要用目光逼着醫生說出一個可以治癒蕭芸芸的方案。
可是，過去很久，張醫生始終沒有開口。
沈越川終於明白過來，張醫生是真的沒有辦法，儘管他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骨科醫生。
蕭芸芸以後能不能拿手術刀，只能打上一個充滿未知的問號。
“張醫生，接下來該怎麼辦？”沈越川的手握成拳頭，聲音喑啞而又隱忍，
“無論如何，芸芸的手一定要康復。”
這一刻，沈越川明白了什麼叫無力感。
爲了成爲一名醫生，蕭芸芸付出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多。
如果她唯一的夢想毀於一旦……
沈越川不敢再想象下去。
他最恨的，是除了聽醫生的安排，他無法再幫蕭芸芸一星半點。
他不能替蕭芸芸承受痛苦，更不能讓他的手復原。
“儘快聯繫專家，進行會診吧。”張醫生搖搖頭，“蕭小姐目前的情況，不能再拖了。”
聽到這裏，蕭芸芸捂住嘴巴，渾身的勇氣都被粉碎殆盡，她像一個臨陣退縮的逃兵，慌不擇路的逃回病房。
蘇簡安跟她說過，她的右手傷得比較嚴重，但是慢慢會恢復的，她直需要耐心的等待。
原來，蘇簡安並沒有跟她說實話。
她的右手……嚴重到科室主任都無能爲力的地步。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她是醫生，職業生涯中和手術刀相伴的心外科醫生，如果她的手無法康復，她以後怎麼拿起手術刀救人？
蕭芸芸用左手碰了碰右手的傷口，一陣劇烈的疼痛傳來，她差點疼出眼淚。
不，她不能哭，沈越川和蘇簡安之所以瞞着她，就是不希望她崩潰難過。
沈越川和張醫生在替她想辦法，她不能哭，不能放棄。
蕭芸芸用力的閉上眼睛，強忍着心臟處的抽痛和淚意，把鋪天蓋地而來的難過和眼淚咽回去，強迫着自己冷靜下來。
她經常告訴病人，要樂觀配合治療，相信自己有康復的希望。
現在，該她來執行這句話了。
她是醫生，總不能做得比患者更差吧？
蕭芸芸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房門就被推開，沈越川提着餐盒從外面走進來，神色和往常無異，只是一進來就問她：
“餓了沒有？”
蕭芸芸看着沈越川，笑着搖搖頭。
沈越川的目光多了幾分詫異，端詳着蕭芸芸：“怎麼了？”
以往他下班過來，蕭芸芸不是纏着他喊餓了，就是抱怨病房太悶了，又或者吐槽他今天買的飯菜不合她胃口。
總之，她一定會沒完沒了的跟他說話。
她突然這麼淑女，沈越川有些不習慣。
“沈越川，我什麼時候能出院啊？”
蕭芸芸的聲音悶悶的，透出幾分希冀。
沈越川放下餐盒，坐下來看着蕭芸芸：“你想出院了？”
蕭芸芸點點頭：“我想回家，還有……”話沒說完，蕭芸芸突然垂下頭。
“……”沈越川空前的有耐心，引導着蕭芸芸往下說，“還有什麼？”
蕭芸芸擡起頭，眼睛紅紅的看着沈越川：“我想我爸爸媽媽了。”
醫生曾經告訴沈越川，恢復到中間階段，蕭芸芸的心情也許會因爲長期待在醫院而受到影響，他們需要安慰和開導她，讓她繼續接受康復治療。
沈越川握住蕭芸芸的手：“年家裏還不知道你出車禍的事情，你確定要告訴他們？”
蘇亦承和他們商量過，決定暫時不把蕭芸芸的傷勢告訴蘇韻錦，直到確定蕭芸芸的右手能不能治癒。
現在告訴蘇韻錦，也只是讓她和蕭國山空擔心而已。
蕭芸芸看着沈越川的眼睛，很快就冷靜下來，搖搖頭：“算了吧，等我好了再告訴他們。”
沈越川打開餐盒，讓蕭芸芸喫飯。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沈越川有意爲之，今天他點的都是蕭芸芸喜歡的菜。
“喫完飯再喝湯。”沈越川把湯盛出來先涼着，說，“唐阿姨親手給你熬的，劉嬸剛送過來。”
蕭芸芸偏不聽話，先喝了口湯，滿足的點點頭：“確實是唐阿姨親手熬的——鑑定完畢！”
沈越川挑了一下眉：“這個你都能喝出來？”
“當然。”蕭芸芸擦了擦嘴角，驕傲的表示，“唐阿姨熬的湯比較濃，表姐就比較注重食材的營養搭配，表嫂家的廚師喜歡弄魚湯——不過我不是很喜歡魚湯。”末了，她總結道，“每個人熬出來的湯都不一樣，要不要我教你怎麼分辨？”
他突然有一種感覺，再在醫院住下去，蕭芸芸會喫喝成一個專家。
蕭芸芸就這樣完美掩飾着自己的失落和難過，沈越川也相信她只是住了太久醫院，心情不好而已，沒往深處想她突如其來的眼淚。
第二天，蘇簡安難得有時間和洛小夕一起來醫院，問蕭芸芸傷口還疼不疼。
“偶爾還是有點疼，不過比一開始好受多了。”蕭芸芸試着動了動骨折的右腿，“喏，你們看，我已經可以動了，還可以下牀走幾步。”
“那就好。”蘇簡安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幾個月，你就慢慢等恢復吧，當做給自己放假。”
洛小夕捏了捏蕭芸芸的臉：“順便養養肉，看看能不能養胖一點。”
蘇簡安和洛小夕很有默契，兩個人都沒提蕭芸芸右手的傷勢。
蕭芸芸這纔想起來，好像一直都是這樣，蘇簡安和洛小夕關心她的右腿還疼不疼，左腿的扭傷好了沒有，額頭的傷口什麼時候能拆線……
可是，她們從來沒有提過她的右手，只有在她抱怨右手疼的時候，她們會安慰她兩句，然後說點別的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太粗心大意，竟然從來沒有留意到這種小細節。
下午沈越川加班，很晚纔回來，推開門就發現蕭芸芸呆呆的坐在牀上，明顯是有心事的樣子。
蕭芸芸沒心沒肺，天大的事情也能樂觀的想開。
沈越川第一次看見她這樣子。
直覺告訴沈越川，不對。
沈越川敲了敲門，走進病房：“今天簡安和小夕來了？”
蕭芸芸回過神，這才發現沈越川回來了，擠出一抹笑容：“嗯，表姐還給我帶了她親手做的點心。”說着，她把手伸向沈越川，像一個孩子要大人抱那樣。
沈越川看着她：“幹嘛？”
“我要洗澡。”蕭芸芸催促道，“快點抱我啊。”
住院後，蕭芸芸把無賴的本事發揮得更加徹底，儘管她已經能自己拄着柺杖去浴室了，但只要沈越川回來，她立刻變身癱瘓兒童，能麻煩沈越川就絕對不自己動，找各種各樣的理由要沈越川抱，今天更是直接就把手伸出來了。
沈越川沒有辦法，只能把她抱起來，往浴室走去。
蕭芸芸用沒有受傷的左手勾着沈越川的後頸，依偎在他的胸口，像一隻聽話取暖的小動物。
也許是她身上有溫度，沈越川明顯感覺到，胸腔裏那顆跳動的心臟正在一點一點變得柔|軟。
自從蕭芸芸住院，他對她的底線就一再降低。
他不知道是因爲愧疚，還是別的更復雜的——但是他不敢面對的原因。
洗完澡，蕭芸芸早早就說困了，沈越川熱了杯牛奶遞給她：“喝完再睡。”
喝完牛奶，又漱了口，蕭芸芸早早就躲到被窩裏，進|入黑甜鄉。
沈越川用電腦處理了一些事情，沒多久躺下睡着了。
也許是睡得太早，今天蕭芸芸醒得也很早，凌晨兩點就睜開眼睛，而且奇蹟般一點都不覺得困了。
她坐起來，看向睡在陪護牀上的沈越川。
住院前，不管沈越川對她怎麼過分，住院後，他對她都無可挑剔，大多時候明知她在胡鬧，他卻依然縱容。
他是可憐她吧，怕她知道自己右手的傷勢後會崩潰，所以在她養傷的時候，他任由她胡鬧，沒有上限的對她好。
蕭芸芸垂着眸子，試着用右手去提牀頭櫃上的開水壺。
這隻拿過手術刀的右手，切除過危及患者生命病竈的右手，此刻對着一個不到1000克的開水壺，竟然無能爲力。
蕭芸芸不甘心，想着再試一次，右手卻像被人抽空了力氣一樣，怎麼都使不上勁。
她正想試第三次的時候，沈越川的聲音穿過夜色傳來：
“不要再試了，傷口會痛。”
蕭芸芸愣了愣，看向陪護牀，剛纔還在熟睡的沈越川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站在牀邊看着她。
濃濃的夜色掩飾着沈越川的目光，但是感覺告訴蕭芸芸，他的眸底，一定有同情。
她要沈越川，要他的一切。
但是，她不要他的同情和可憐。
蕭芸芸鬆開水壺，收回手，正想說什麼，沈越川已經走過來：“你是不是知道了？”
今天回來，沈越川就發現蕭芸芸不對勁，再加上她昨天突然哭着說想家，而在她哭之前，他正好和張醫生談過她的傷勢……
這麼多巧合碰撞到一起，沈越川無法不聯想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