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維視野中,沒有血肉皮像,只有維度方面的訊息,所以看不清這些人的樣子,只能分辨出他們是人,有手有腳,一部分人直立,一部分像動物那樣爬行,身體各部分比例也有些怪異。
56年的幽禁,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度過的,又是怎麼活下來的,好像語言功能都退化了,只聽見一些“嗬,啊,喔,嗚”之類的單音節發聲。
情緒都很激動,對他叩拜不止。
吳新好像個發光的小精靈,漂浮着圍繞他們繞了一圈,想要選中一個身體暫時“寄居”,又有些猶豫。
看着他們身後的那個洞口,還是決定進去瞧瞧再做打算。
一進去就發現,這是個老鼠洞般的甬道,裏面四通發達,洞壁的表面被磨的很平滑。
慢慢的向前漂浮,那些人跟在身後,爬的異常靈活。
他已經猜到了什麼,心中有些異樣,但馬上就提醒自己,這個時空並沒有被觀測,蒼穹內的事物都是不完整的,都是一堆數據,一羣npc。
再往前,是個岔路口,有一個面積不大的洞室,在這個不大的地下空間中,有着長時間生活的痕跡,許多看不出本來面目的雜物,有塑料和腐朽的金屬零碎等,還有些烏黑腐爛的木頭,以及木塊上長滿的蘑菇。
最中央有個石臺,石臺鋪着一層層不知道是什麼鬼東西腐爛後的混合物,十幾個稍小一些的人形輪廓攀爬在石臺附近,見吳新漂浮進來,紛紛發出類似鳥兒那樣的嘰嘰聲。
吳新挑了個最大的甬道向前漂浮。
身後的“人”還跟着,很謙卑的不敢越過他去,那些疑似“幼崽”的落在最後面,嘰裏咕嚕,即使是壓抑着,也很熱鬧。
就是沒有一句人話。
最大、最長的甬道一直通到洞穴深處,在盡頭有一個足球場一樣大的空間,一百多個人形輪廓生活在這裏,正用迎接神明的姿勢迎接着他。
吳新從他們的頭頂漂浮而過,來到最中央的石臺前。
石臺上有一處小小的篝火,散發着唯一的光明,坐着個唯一沒有向他叩拜的身影。
這是個女性,年級應該很大了,佝僂體形線條在下肢有一部分畸形。
只聽她嗬嗬了幾聲,說:“你,你,你就是,毀滅了世界的魔神嗎”
這話聲很怪異,就好像很久很久沒有開口說話了一樣,帶着點女聲,又很是蒼老。
吳新沒有回答,而是說:“我需要一具身體才能觀察。”
石臺上、石臺下一片騷然,上下咕咕的喊了半分鐘,一個人形輪廓爬了出來。
“她,是,我最喜愛的孫女。”,臺上的聲音說。
吳新點了點頭,向這具身體降落。
五分鐘後他睜開眼睛,發現這具身體的視力退化嚴重,連近在咫尺的東西都模模糊糊。
藉助身體的感官,吳新纔對身處的環境有了一個直觀而真實的認識。
怎麼說呢。
真是很難描述。
人是泥鰍一樣的人,每一個都跟侏儒似的,嚴重的營養不良,無論是成熟的個體還是年幼的,都頂着一個相對身體來說碩大的腦袋。
唯一的例外是石臺上的老嫗。
她老的很厲害,慘白的皮膚就好像松樹皮,褶皺縱橫交錯,密佈着老年斑,下肢已經癱瘓,披着一個很蓬鬆的、不知道什麼質地的袍子,領口內身體枯瘦、乾癟的很厲害。
她是這一羣人當中最乾淨的,也是最正常的一個。
她身邊還有兩名男性,也很蒼老,但都比老嫗要“年輕”,眼睛中還有些情緒,不是一片空洞的死寂。
“你們就是靠這些活到現在的”吳新指着石臺旁的泉水以及泉水附近生長的大量菌類說。
“一開始不只是”老嫗說,“後來我們都開始喫素了。”
吳新:
昏暗的光線,斑駁的陰影,老嫗那空洞而麻木的笑容讓四周宛如鬼蜮。
“他們都是我的孩子,只有我的孩子活到了現在。”老嫗略帶驕傲的說。
吳新讓自己冷硬起來,說:“你不怕我”
“我就快要死了,一個將死之人有什麼可怕的呢”,老嫗說的很慢很慢,但越說越流利,“黑暗降臨之前,我已經10歲了,我曾生活在天堂,也曾歷過最絕望和悲慘的折磨,沒有什麼能嚇到我了,無論你是什麼。”
吳新:“你的孩子們呢”
老嫗的臉上露出慈愛之色,右手無意識的拂過身下老人的頭頂,沉默了。
“還有其他像你們這樣的部落嗎”
老嫗擡頭,篝火跳躍了一下,光線變強,讓吳新看到了眼球上的那層好像白內障一樣的東西。
原來,她早就失明瞭。
可爲什麼要點一堆篝火呢
能夠燃燒的東西,應該很少很珍貴纔對吧
“沒有了。”老嫗說,“我是最後一個還有天堂記憶的人。”
停頓了一下,她繼續說:“所以,你的決定是什麼呢讓我們死去,還是,還是把光明和希望重新賜予我們”
臺上臺下一片顫抖。
“你怎麼就確定一定是我呢”吳新反問。
“只有你了,只有你,很多人咒罵過你,很多人崇拜過你,很多人祈求過你,很多人以你的名義欺騙、殺戮、犧牲和奉獻,但都無法感動你,都無法得到你的任何迴應,最後他們都絕望了,墮落了,都死去了,只有我,只有我活到了現在,也只有我還在等待你的出現。”
“只有你了,只有你”
吳新的冷硬被觸動了,人性有一項很重要的特徵是“同情”,所有的憐憫、悲慼與感動都來源於此,只要是人,都不免物傷其類。
儘管他一直告訴自己,這些人都是一堆數據,一羣npc。
“苦難和考驗都過去了”吳新很認真的看着老嫗說:“光明將重現,你的孩子將回到天堂。”
老嫗沉默了一會,良久後擡頭,說:“是嘛,那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