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錦兒、奚兒還有皇后,隨朕過去看看,宣御醫來!”
早有兩名宮女過來攙扶着老皇帝,往東側殿走去。高璟奚起身拉住連烈錦,跟在皇后身旁也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與正殿比起來,東側殿的房間便小了許多,裏面一片狼籍,桌椅杯盞盡數倒在地上,無數瓷器碎片在日光下閃着森茫。
房間正中央的大梁上,掛着一條斷開的白色錦緞,看上去應該就是高嵐因用來上吊的“繩索”了。
內室裏,高嵐因被人救下,此時正躺在牀榻間。只見她雙目緊閉,白皙的頸部一道紅色痕跡,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皇后一跨步過去,抱住高嵐因,低聲哭泣起來。皇帝更是緊皺着眉頭,高聲喝問御醫何在。
見狀,高璟奚忙給剛剛趕來的御醫讓出了位置,再與連烈錦一起退到了一邊。
“幸虧救下得及時,否則九殿下性命不保,”花白鬍須的老御醫顫顫巍巍地跪下回話,“只是九殿下,她體質孱弱,若是不好好調養,恐怕......腹中的胎兒不保。”
“那不正好,朕剛好不想要那孽種。”皇帝見高嵐因無礙,長出了一口氣,“既然如此,倒遂了朕的願,你只管保嵐兒性命無憂即可。”
“陛下,九殿下的體質,若是沒了這胎,要想再懷孩子就難了......”
“陛下,臣妾求您不要如此對待嵐兒,”皇后從牀沿上,緩緩滑下來,終於體力不支地跪在皇帝腳下,“您把她送去和親,還不如將她貶爲庶民。”
“這是她生爲公主的宿命,享盡了榮華富貴,現在國家需要她,她便理所應當獻出自己。若是因此,能避免一場戰爭。再多給朕一些時間,三五年後,”皇帝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連烈錦,眼眸深處一閃而過些許瘋狂之色,“不,只需要兩年,朕就可以踏平羅茲,親自接咱們的嵐兒回來。”
“皇上,您何時變得如此狠心?那羅茲乃是蠻夷之地,終日生活在馬背上,不尊人倫禮法的民族。臣妾聽說他們的大君,娶了他弟弟的妻子......”
趁着皇帝與皇后在爭執時,一直緘默不語的高璟奚,有所感應地瞟了眼睡在牀上的人兒,正好看見高嵐因調皮地衝自己和連烈錦眨了眨眼。
說到激動之處,老皇帝咳嗽不止,咳到後面幾乎站立不穩,還是皇后攙扶着她出了側殿。
利用皇后故意與皇帝爭執,引得皇帝病發暫時顧不上她們的這段時間,高璟奚臉色凝重地坐在牀邊,淡淡說道:
“好了,別裝了。本宮昨夜差人給你送信,可不是讓你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你尋死覓活的。”
“要不是這樣,我們還不知道何時能相見呢。姐姐、姐夫,母皇現在真的快瘋了,她上次差點兒直接打死洛千兒,若不是母后爲我們兩求情。你們兩回來,就只能看見一座合葬墳了。“
“你們應該葬不到一處去吧?”連烈錦眼間的白色布綾,隨着她低頭的動作,輕輕飄起,應和着她臉上的疑惑神情,“陛下應當不會讓你們有機會再在一起的。”
“姐夫!怎麼你也這樣說,”高嵐因剛纔因爲她們兩人到來而有些安定的心,又刺刺地疼痛起來,“大不了,我就在和親的路上私奔,反正誓死,我也不會再嫁給別人。”
“姐夫,你連這都打探出來了?”高嵐因一下感動得淚眼汪汪,直接坐起來,目光灼熱地看着連烈錦,誇讚道:“不愧是我姐夫。但是,姐夫你的眼睛,我聽宮裏的人說,你毀了眼睛,不能恢復了嗎?”
聞言,連烈錦羞澀一笑,“是你姐姐教導得好。”然而,她卻對高嵐因的問話避而不答。
“那是那是,姐姐一向聰明過人,智謀無雙。有姐姐在,我都不在怕的。”高嵐因仔細地觀察着連烈錦的神色,卻發現自家姐夫好像並未因失了眼睛,而有半分的沮喪,甚至行動間讓人根本察覺不出她乃目盲之人。
“呵呵,是嗎?”高璟奚冷哼一聲,先在連烈錦手心輕輕一勾,湊到這人耳邊低聲嘆道:
“這麼會誇獎本宮,是嫌本宮晚上力氣不夠嗎?”
“唔,殿下,我這是真心的。”連烈錦哪知道,七公主是打定了主意要讓她長記性,每夜折磨她不說,還美曰其名叫做切磋琢磨自己的性子。
“你們倆個注意點好不好,你們面前還傷着一個,大牢裏還關着一個。怎麼就旁若無人地說起悄悄話來了。”
“嵐兒,本宮說過讓你好好待她。”高璟奚的神色有些冷酷,搖搖頭說:
“你就是這麼做的?弄出個孩子來,你要如何收場?”
“可是,姐姐,”高嵐因神色有些委屈,抓着被角慢慢說道:
“我對洛千兒很好啊,她要什麼我都給她。這個孩子,我一定要生下來,然後對孩子很好,不會讓孩子離開自己。”
“嵐兒,你可曾爲她想過?你可能護她安好。姐姐明白你兒時與我們聚少離多的心情,”高璟奚拿出剛纔御醫留下的祛風玉星膏,輕輕抹在高嵐因的傷痕上,“但是,護得孩子和洛千兒安好,不是順她們心意就可的。”
高嵐因若有所思地低下頭,過了良久才喃喃說道:
“姐姐說的極是,是嵐兒想當然地以爲,陛下能放過我這個不受寵的公主一馬。想不到,我們皇室中人始終逃不開成爲棋子的命運。區別只是在於是誰的棋子罷了。”
瞥見高嵐因如黑葡萄般晶亮的眼眸裏,流淌着悲傷的神色,高璟奚頓感於心不忍,伸出手把高嵐因抱在懷裏,輕拍她的脊背,“你若不願意,無人可以強逼你什麼。即便是陛下,也不可以。”
高璟奚沉靜而篤定的話語,細細敲擊在這兩人的心上。連烈錦只覺得萬物明澈,心間彷彿吹過一陣原野上的清風,令她幾乎能夠洞悉一切。
太監極爲尖細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房間裏這三人短暫的會面,“陛下龍體欠安,老奴代爲傳話,還請七駙馬每逢初一、十五,爲陛下請兩次平安脈。七公主與駙馬舟車勞頓,近日便在公主府歇息爲好。”
“請平安脈乃是御醫職責所在,陛下讓駙馬代行職責,恐有不妥吧。”高璟奚臉上依舊帶着得體大方的笑容,腦海裏卻回想起在長生臺裏看到的無數燕國公夫人的臉孔,對老皇帝的用心懷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