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天唐錦繡房俊 >第三千二十章 驚變(上)
    當日傍晚,武德殿中,李二陛下看着面前攤開在桌案上的水師奏摺,感到一陣棘手,左右爲難……

    蘇我氏暗中聯絡倭國各處勢力,糾集重兵突襲水師於難波津的軍港駐地,試圖反抗大唐之統治。駐紮於此的劉仁軌一邊組織兵力防禦,一邊派人給正在新羅沿海巡邏的蘇定方送信,之後蘇定方率領水師主力馳援,親自坐鎮難波津,指揮大軍殺退敵寇,直撲飛鳥京。

    與此同時,倭國北部的蝦夷人在水師號令之下舉兵向南攻伐,與水師夾擊飛鳥京,蘇我氏一敗塗地,飛鳥京殺人盈野、屍橫枕籍,倭國徹底覆滅。

    蘇定方一邊收拾殘局、穩定局勢,一邊上書長安,請示如何善後……

    李二陛下對此愁眉不展。

    如何善後並非難事,在此之前他那個寵愛的小兒子已經給出了答案——效仿新羅,將倭國之地敕封給晉王,建國屏藩……

    此刻,李二陛下即惱火晉王自作聰明否則不至於有眼下之困境,又忌憚水師之戰力,倭國可不是區區一個平穰城,其地狹長、四面臨海,且國內山嶺縱橫、遍佈勢力,天皇一脈存續幾百上千年威望絕倫,結果在水師攻略之下有如沸湯潑雪一般,頃刻間消融崩潰。

    右屯衛、水師……這兩支原本戰力不強、甚至組織混亂的軍隊經由房俊調教之後立即爆發出極強之戰力,後者更是房俊一手組建,由此可見房俊之才華,或許理論之上不如李靖那般當世兵法大家,但論及實用,當爲軍中第一等,便是那些個功勳赫赫的貞觀勳臣,亦要居於其下。

    然而如此一來,東宮的底蘊實在太大,自己強行易儲之舉,動輒便會招致強烈至極的反應……

    正自愁眉不展、左右爲難,有內侍入內奏秉,說是申國公覲見。

    李二陛下微微一愣,申國公高士廉致仕已久,再不過問政事,整日裏要麼居於府中以享天倫,要麼遊山玩水悠遊林泉,怎地忽然入宮覲見?

    但無論如何,是一定要見的。

    世人皆知他這個皇位乃是倚靠關隴門閥之輔佐才能逆而奪取,但最初之時若無高士廉之引薦、幫扶,關隴門閥又如何能夠將所有籌碼放在他這個嫡次子身上?

    “宣。”

    “喏!”

    內侍退出,李二陛下起身自書案之後走出,來到靠窗的地席之上跪坐,命人沏了一壺新茶,側過頭看着窗外的風景,腦中飛速轉動。

    須臾,一身華服的高士廉入內,見禮之後,李二陛下笑着將其請到面前落座。

    高士廉的資歷、身份、地位,自然不會在李二陛下面前拘謹,笑吟吟跪坐在其對面,只不過等到李二陛下將內侍斥退,親手執壺跟他斟茶之時,方纔誠惶誠恐:“老臣當不起!”

    “誒!最近朕政務纏身,無暇去府上探望舅父,幸得今日舅父前來,毋須拘禮,只當咱們甥舅之間一敘家常。”

    李二陛下面色和藹,不顧高士廉的謙讓,給兩人面前的茶杯當中斟滿茶水。

    高士廉只能微微躬身領受……

    ……

    偏殿之內只君臣二人,所有內侍皆屏退於外,故而無人知曉到底談了什麼,只是一個時辰之後,方纔笑着相攜而出,李二陛下甚至親自將高士廉送到殿外,目送其離去。

    翌日清晨,門下省接到陛下上諭,官員們閱讀之後難掩震驚,急忙加蓋寶璽、即刻下發至朝廷各處衙門。

    而後無數書童、家僕自門下省飛快返回各處宅邸,消息飛快擴散:陛下有旨,着盧國公程咬金率領麾下左武衛進駐長安,宿衛宮禁……

    此前種種跡象,已經顯示出山東、江南兩地門閥皆有徹底倒向晉王之徵兆,眼下萬衆矚目的宿衛京畿之職落到山東一派的程咬金手中,預示着晉王一系實力暴漲,而陛下的心意昭然若揭。

    攸關儲位,牽扯着無數利益糾葛,自是朝野震盪,各方聞風而動。

    當天夜裏,長安城門並未落鎖,一隊隊裝備精良的左武衛兵卒列隊入城,進駐原先東宮六率駐紮於各處裏坊的營地,正式接管長安防務,與屯駐玄武門的“玄甲鐵騎”一道宿衛宮禁。

    這預示着李二陛下決心已定,易儲迫在眉睫……

    ……

    芙蓉園內,魏王李泰在樓上遠眺曲江池畔燈火輝煌的軍營,臉色陰沉如水,濃眉緊蹙。

    負在身後的雙手已經緊緊握拳,青筋暴凸……

    房俊則坐在案几一側,慢悠悠的喝着茶水。

    李泰站窗前佇立良久,才返身回到案几前入座,擡手接過房俊斟滿的茶水呷了一口,放下茶杯,抿着嘴一言不發。

    任誰都看出他心底的絕望與不甘……

    房俊拈了一塊糕點放入口中咀嚼,隨意問道:“不知殿下夤夜相召,所爲何事?”

    李泰這纔回過神,看着房俊,不答反問:“本王還以爲你不會來,先前不是還忌憚父皇猜忌,不敢與本王過多接觸麼?”

    作爲東宮派系的柱石,又曾是統兵大將,與爭儲之皇子來往密切,是任何一個皇帝的大忌。

    便是程咬金那等貞觀勳臣,平素深受李二陛下信任,一般與晉王相會之時也儘量躲在背後,不敢光明正大示於人前……

    房俊將糕點眼下,喝口茶水,嘆了口氣,無奈道:“殿下又何必明知故問?”

    大局已定,自然毋須太多顧忌。

    李二陛下怕的是在自己未能下定決心之前李泰一方勢力暴漲,與晉王分庭抗禮,兩虎相鬥牽連甚廣。只要下定決心,自然沒有這些擔憂,似房俊這等人總不能因爲爭儲而蓄意謀反……

    李泰愣忡一下,扯了扯嘴角,扯出一個苦笑。

    只是這笑容比哭還難看……

    沉吟良久,方纔使勁兒揉了揉臉,長長吐出一口氣,失魂落魄道:“本王乃父皇嫡次子,太子被廢,理當本王順位繼承……況且本王名聲極佳、威望卓著,這幾年廣修學堂、興辦教育,天下不知多少人褒獎嘉許,爲何父皇視而不見,反而選定一無是處的雉奴?”

    他想不通。

    雉奴之前在尚書省歷練,平平無奇、泯然衆人,後來去往兵部任職,更是在房俊壓制之下唯唯諾諾,看不出半分驚豔才華。

    難道就只是因爲雉奴從小在父皇身邊長大,彼此感情更甚於其他皇子?

    但這是選擇儲君啊!

    雉奴固然聰慧,但性格綿軟、過於隨和,較之太子也不遑多讓,這樣的人怎能殺伐決斷,做好皇帝?

    所以他既是憤怒,又是不服……

    房俊好整以暇婆娑着茶杯,勸道:“畢竟聖旨尚未頒佈,殿下還可以爭取一下。”

    不過是寬心之言罷了,歷史上李二陛下面對此等局勢便曾多方考量,最終的答案是捨棄李泰選擇李治,其中固然有長孫無忌代表關隴門閥支持李治的緣故,但也有李二陛下認定李治孝悌無雙、性格柔和能夠友愛兄弟的因素,畢竟親身歷經“玄武門之變”,絕不願殺兄弒弟這種事在自己的兒子們當中重演一回……

    歷史的慣性絕不會輕易改變,所以即便眼下局勢與歷史當中已經大不相同,但只要李二陛下堅決易儲,那麼儲位歸屬於李治的可能性依舊極大。

    李泰何嘗不知道事已至此,已經沒有多少更改之於地?

    只不過曾距離那個位置只有一步之遙,若是這般放棄,如何甘心?

    他雙目泛紅、面色猙獰,一把握住房俊的手,沉聲道:“若二郎肯全力支持本王,未必沒有勸服父皇改弦更張之可能!本王可以在此立誓,只要他日事成,可頒佈詔書尊奉太子榮養九成宮,準其子子孫孫世襲王爵、永不裁撤,富貴榮華、與國同休!對於雉奴,本王也會優容相待,保其富貴,重用其子嗣……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房俊略作沉默,將手抽回,輕嘆一聲,道:“殿下此言……自己相信麼?”

    李泰:“……”

    他無言以對。

    房俊本身並不具備與江南、山東兩地門閥抗衡之勢力,想要扭轉乾坤,只能將整個東宮班底拉過來,形成對峙之局,纔有可能使得父皇忌憚於內鬥,不得不重新權衡他與雉奴之間立爲儲君更適合帝國利益。

    但即便能夠逼着父皇立他爲儲,異日父皇殯天、他李泰登基之後,如何面對太子李承乾?

    輔佐他登基的班底乃是李承乾曾經的部屬,他又豈能安心看着李承乾榮養九成宮?

    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

    誰知道這些人會否再度重歸於李承乾麾下,助其掀起兵變,廢了他這個皇帝代而取之?

    而今日雉奴能夠憑藉山東、江南兩地門閥之支持得到父皇之認可,距離大寶一步之遙。他日自己登基爲帝,又豈能容忍雉奴優哉遊哉,與兩地門閥明裏暗裏互通款曲、眉來眼去?

    面對房俊質問,李泰默然無語。

    即便他此刻立誓,但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日能夠善待太子與雉奴,又如何讓父皇相信?

    他一直認爲自己有機會角逐儲位,但直至此刻才發現,這是死局。

    樓下忽然一陣急促腳步聲,未幾,一個內侍快步上樓,來到兩人面前,疾聲道:“啓稟殿下,剛剛太極宮傳來消息,陛下處置政務之時忽然眩暈、口吐鮮血、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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