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師兄終於見到你了,見到你了,見到你了”
鐸嬌反覆嘟囔着,宣泄着,直到良久之後,她擡起頭來擦乾了眼淚,仰頭看向了無涯。
月光下的無涯比若干年前魁梧了許多。
但不變的是他棱角剛硬的臉龐,粗獷的眉,森黑透亮的眼,一頭暗紅色的頭髮。也許是他什麼都不懂的緣故,身上的衣服亂糟糟的,布條裹着各種衣服褲子的零碎件兒,隨便的裹住了全身,還散發着一股融合着灰塵的怪味。
“師兄。”鐸嬌拉着無涯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喉頭蠕動,彷彿極爲艱難但最終還是開了口:“你可知道易少丞爹爹在哪裏”
若干年來與人類間接相處,無涯已經能夠聽得懂鐸嬌的意思了。
但是他的表達依舊是個問題,而且還是很大的問題,他手舞足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後,才讓鐸嬌明白,原來爹爹往大漢去了。
“果然和青海翼說的相差無幾,是去了東邊。當年,他一定是從雍元皇城趕回來,在這裏與無涯分別的。”
複雜的感觸再次在心中泛起,鐸嬌的目光也隨之看向東方。
清幽的宮殿,四爪騰蛇的青銅香爐裏青煙嫋嫋。
“少離最近的修行如何”女子高冷的聲音響起,在這宮殿內迴盪。
循聲望去,只見大殿下方站着五個身穿布衣的老者。
這些老者看似頭髮眉毛鬍子花白,但身板挺直,眼中滿是精光,太陽穴微微鼓起,面色紅潤。只是站在那裏,渾身上下便流露出一股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尋常人看了不免肅然起敬。
不過,這與大殿最上方的絕色女子相比,這氣勢還遠有些牽強。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焱珠長公主。但這樣的稱呼並不準確,因爲在滇王故去後,她便是整個滇國的最高掌權者滇國大丞,也就是攝政王的特殊身份。歲月如洗,唯獨洗不去她這飄逸若鶩的輕靈但又透一股炎火氣息,彷彿是從烈焰中誕生的一名威嚴神女。
睥睨冷漠的目光,令強者敬畏,讓弱者敬若神明這便是焱珠長公主。
“啓稟大丞,殿下資質斐然,又經常配藥而浴,短短七日已到三品宗師。”
“嗯。”焱珠應了一聲,便沒再說話,大殿裏落針可聞。
這本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其中散發的無形壓力卻讓這幾位老者心頭重如泰山,額頭上不免出了一層細密汗珠。
原因無他,他們都害怕這個結果還讓公主不滿意,所以彙報得格外詳盡。
武道修行分九流,九流過後便是宗師,宗師又分九品,其中一品最高。等過了一品便是王者境。而他們,也不過半步王者。
這越往上走越難是常理,但宗師這個境界,過了五品之後更爲艱難。
最後三品,一品一登天,他們這個幾個老傢伙年輕時都資質卓絕,家境極好,又機遇頗佳,這纔到達了宗師一品,可接下來的幾十年裏愣是拼進全力都沒參透王者境,成爲武修的一方主宰,只是半隻腳踏入其中。
“他若能在年底之前晉入一品,那麼本王便親自帶你們去我的銅雀臺藏書庫,隨便你們參閱王者境的書籍。”
焱珠揮了揮手,幾個老者連忙鬆了口氣,滿臉興奮地離開了宮殿。
焱珠並沒有停下來休息,撿起桌案上的一疊奏摺看了起來。
這時,一位姿色嬌豔的銀甲女護衛前來稟告,正是龍射手軍團統帥之一也是焱珠長公主貼身侍衛瓏兮。
焱珠目露深思,良久後對瓏兮說道:“無妨繼續留意她的一舉一動,多關注聖教的青海翼。”
“屬下遵命”
“殿下聖安。”一個漢人模樣的老者來到書房裏,恭敬參拜。
案頭上面堆着卷積奏摺,鐸嬌從書堆裏擡起,一看這個老者,連忙起身將其請到了座位上,親自倒上了一盞熱茶,弄得老者受寵若驚。
“文大人客氣了,您大可不必如此。”
“唉,殿下才不必如此。我不過是糟老頭子一個,十五年前經商被漢人所劫,妻兒被殺,這才流落滇國,若非五年前殿下施恩,我這把老骨頭恐怕早就腐朽了。”老者捋着鬍子面色感嘆,眉宇之間又頗爲複雜。
自那以後,他便發誓輔佐這孩子,反而逐漸忘了自己是個漢人。
寒暄一番後,鐸嬌連忙問道:“文大人,我師兄如何”
老者看着鐸嬌期待的眼神,忽然笑了,搖頭道:“殿下的師兄應當是自小遠離人羣所致如此,如今只需多與人交流自然便好。不過,他似乎志不在此,老朽說一句不該說的,殿下也不要過於強求他。至於其他方面,老朽盡力,那孩子也很用心。”
“嗯那就多謝文大人了。”鐸嬌行了一禮,連忙把老者嚇得拱了拱手離開了。
鐸嬌也不知在想什麼,愣了愣後眼珠子一轉,便離開了書房,來到了宮中一處院落外。
她悄悄靠近微合着的門朝裏面看,只見一個虎背熊腰的少年正在修行槍法,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被鐸嬌帶回來的無涯。
由於宮廷的伙食極好,如今的無涯比先前更爲神駿,在回來之後鐸嬌便讓人給他打理了一番。原先的破舊衣服換成了一身青色布袍,一頭暗紅長髮也被紮起,粗狂的眉毛經過修整之後宛如兩把上揚的利劍。
無涯的身形翻飛,剛猛有力,迅猛疾馳,槍法凌厲,好像一頭雷厲風行的戰虎。
毫無疑問,無涯修煉的正是易少丞所教授的槍法如龍槍訣
鐸嬌在門外看着,不知爲何心裏異常寧靜,這一刻,她感覺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她和他。
看着看着,無涯的相貌在她眼中變得模糊,慢慢變成了易少丞的模樣,她情不自禁推開門,眼神怔怔的,直到發現身後有人的無涯一槍回戳停在她面前,她都毫無察覺。在她眼中,此時的“易少丞”滿臉都是汗,面帶着微笑,她就像小時候那般,拿起了手帕給他擦汗。
無涯一看師妹來了,興奮之情不知改如何表達,但他臉上掛着敦厚笑容,足以證明此刻的心情。
鐸嬌拿起了手帕,呈現在臉前。
他知道這個叫手帕,擦汗用的,於是一下子抓過來在臉上胡亂摸了把,重新塞到了小師妹手裏。
手帕被一下子拽走讓鐸嬌瞬間清醒了過來,她發現眼前掛着傻笑的人還是無涯,不是易少丞,心頭頃刻間涌出了無數酸楚。
鐸嬌瞬間臉色一寒,輕輕的拍打了一下無涯的手。
無涯頓時有些惶恐起來。
“師兄,日後,若是別人遞給你一個東西,或者做出對你好的事情時,你一定要說謝謝。懂嗎”
鐸嬌的希望很快落空了,無涯並不能夠立刻理會到鐸嬌話中含義,只是呆呆的站着。
就算是說聲謝謝這種慣用的、最簡單的詞令,無涯也還沒學會。
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從心底涌出,鐸嬌抱着無涯哭了起來。沒人知道,一個小女孩從什麼事都不懂到十年之後能夠獨立批閱奏章,中間究竟經歷了多少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