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舒無力地蹲了下去,她想起了一句話。
有些東西,從未得到過,但的確是實實在在地失去了。
只是啊,她還是很喜歡易盞,像牆角里孤芳自賞的玉蘭,一人花開。
那麼,她要怎麼祝福他?
三分鐘之後,夢舒推開門,拿了一條藍色的裙子再次走進去。
對着手機開了兩次口,當聲音不再沙啞時,她點了一下位於電話項首位的聯繫人。
“喂,閨女啊,剛剛怎麼了,是嫌老媽囉嗦嗎?”
聽出老媽話語裏的關心,饒是以她多年的定力,眼淚也差點奪出眼眶。
“哪有,剛剛我在地鐵站,警察看我的手裏有水杯,讓我打開喝一口,現在正往家裏走呢。”
“那行,今天咱們好好放鬆一下。到時候拍個照片,發個朋友圈,讓我也看看。剛纔老媽給你說的事,你也要上點心。”
“好。”
戀愛嗎?
如果非要戀愛的話,她想着找一個人,或許眼睛像易盞,或許笑容像易盞,或許和易盞一樣穿着紅黑組合的衣服很好看,也可以哪兒都不像他……
然後兩個人一起,結婚,相敬如賓地白頭到老。
她明白,這些都是奢侈。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是愛情勳章牆上最閃耀的一枚。哪有人不會在意,與自己共度餘生的人心裏還住着另一個人呢?
可是啊,上天偏偏開了一個如此拙劣的玩笑。
那個她已經幾乎快要放下的男人,又陰差陽錯地出現在她的生命裏。
更令人難過而可笑的是,她那顆已經沉寂熄滅的心仍然在燃起希望。甚至有那麼幾個瞬間,想要就那樣錯誤下去。
走出試衣間,買下手裏的裙子。
小沈雖然平時大大咧咧的,但關鍵時候還是挺靠譜的。夢舒請她拿一下蛋糕,理由以後再講,她二話不說就打了的士過來。
人是自己邀請的,不管怎麼樣,都要用最大的誠意把大家款待好。
在吹蠟燭之前,夢舒想了想,許了一個不同於以往的願望,希望易盞和他愛的人幸福。
夢舒睜開眼之後,沈老師童心未泯地往她的臉上抹了一點奶油,笑着說:“壽星的臉上沒有抹奶油的話,願望可是很難實現的喲。”
翌日,提着電腦包,站在公交候車點的夏老師拿出手機,點開了QQ。
看到“莫失莫忘”的那個好友分組,想到昨天在蛋糕店裏的易盞,夢舒的心裏隱隱作痛。
這個分組裏只有一個不會跳動的灰色圖像,就是八年前的自己。她像一根記憶裏的荊棘,怎麼拔也拔不掉,從八年前開始,就一直永無寧日地戳在心裏的最深處。
滴,刺耳的汽車鳴笛聲讓她擡起頭來。
車窗漸漸放下,一個讓她魂牽夢繞的面孔也漸漸清晰,她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
易盞!
那坐在主駕駛位上穿着白襯衫,繫着安全帶的男人,不就是自己昨天不敢與之寒暄幾句的易盞麼?
相顧無言,兩人交織在一起的世界被按下了暫停鍵。夏夢舒的目光有些呆滯,而坐在車裏面的男人眼睛裏是洶涌的海水。
這麼多年了,你終於再次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後車窗打開,一個熟悉的歡快女聲打破了這份沉默。
“阿夢,上車。”
蘇白!寧川!
那一臉笑意向她揮着手的是蘇白,而激動之後臉龐迅速降溫的是寧川。
夏夢舒很想邁出腿,但身後似乎有一雙手禁錮了自己的腿。她知道,又是八年前的自己。
易盞發現面前的女子似乎不想動,怒火中燒,推開前車門,徑直走到她的面前,牽起她的手,把她拉到車旁,用手擋住她的頭頂,再把她按到副駕駛的位置上坐下,狠狠地關上車門。
他握得很緊,力道很大,不允許她拒絕,更不允許她逃脫,正如當年他拉着她趕着早讀一樣。
“去哪?”
即使是在生氣,他的聲音也還是那麼好聽。
“晉寧中學。”
夢舒不敢直視易盞的眼睛,和當年一樣,用餘光觀察他的面部表情。
嘟着的嘴,略微鼓起的臉龐,眼睛看着前方,像個生氣的孩子。
車內的空氣突然變得凝固,易盞雖然聽過晉寧中學的大名,卻不太清楚路線。
撲克臉寧川指明瞭路線:“慧姨的蛋糕店那條街往北直開,第一個路口左拐,再一直往前開,看見學校就停下來。”
“哇,可(ko)以呀,夏老師(si)。”
蘇白忍不住用蘭縣話誇讚她。
多麼熟悉的鄉音啊!在這一瞬間,她有種錯覺,她們之間似乎可以回到過去。
這還是夏夢舒第一次聽見寧川用命令的語氣和蘇白說話。讀書的時候,蘇白可是在他的頭上作威作福了三年。
我這是被孤立了?
身邊的人是同桌了三年,暗戀了三年,給了她無數歡聲和笑語的易盞。身後的寧川是她的幼小初高同學,小時候還一起拿着飯碗守着少兒頻道。寧川旁邊的蘇白是她高中時期唯一的閨蜜,與她有着下課一起去衛生間的革命友誼。
曾經的四人,可以從早讀到晚自習一直都在偷偷聊天,古今中外,政商軍體,文武漫劇,無所不談。而這八年來,四個人說過的話加起來,還不及一節高中語文課上說的多。
現在,還有什麼好奢求的呢?
見到了他們,他們一切安好,至於他們的態度,她早已料到。就算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出那個決定。不管命運多舛,她亦不後悔。
車子不疾不徐地開往晉寧中學,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麼。
“到了。”
他的聲音裏多了一些憤怒。
“謝謝。”
車門卻打不開。
再使勁,依然打不開。
夢舒轉過頭看向易盞,他的表情有些猙獰,咬牙切齒地吐出九個字:“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這九個字擊穿了夢舒最後的淚水防線,“對不起。”
她眼角的淚光,澆滅了易盞的心頭火,他不由自主地按下按鈕,“上班去吧。”
看着夏夢舒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坐在主駕駛位置上的男人終於忍不住了,雙手握起拳頭,青筋暴起。
寧川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麼,出聲阻止,“慢着。”
易盞握緊的拳頭鬆了一些。
“這是我的車,要砸,去海城砸你自己的車。”
“砸壞了,我把自己的特斯拉賠給你。”
“好呀,正想換個電動車開開,使點勁,一定要砸壞啦。”
“不行。”
寧川白了旁邊的孕婦一眼,他這老婆,真是不嫌事大。
蘇白朝他吐了吐舌頭。
“現在你已經見到她了,她在晉寧中學教書,不是北師大研究生畢業就是華東師大研究生畢業,已經是……”
車內氣壓有些低,蘇白小聲補充着寧川話裏的漏洞:“還有可能是……”
寧川用眼神打斷了蘇白的補充。
“已經很優秀了。聽哥們一句勸,了卻牽掛,回海城好好發展吧。”
蘇白本想爲夏夢舒說點好話,但一想到易盞這八年來的經歷,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海城,是要去的。”
易盞調轉車頭,踩下油門,直奔機場。
從進了校門開始,夢舒就一直心不在焉。
她喜歡易盞,一直一直都很喜歡那個驕傲自大陽光開朗幼稚善良的易盞。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看起來還是那麼優秀帥氣。而自己呢,走過了無人明白的萬水千山,只能用當年在他身上汲取的溫度去艱難地面對這世間的人情冷暖。
何其淒涼!
她好想奮不顧身地跑過去,抱住他,借他的肩膀好好地哭一頓,告訴他,這些年她真的好想好想他。
易盞,爲什麼你又出現在我的視線裏,爲什麼還露出那樣的神情,難道,難道……
“夏老師,不舒服嗎?”
林毅的聲音打斷了夏夢舒的思考,下意識地回答:“沒有啊。”
“這個學生只做了第一問,你給了他12分。”
“哦。”
低下頭看了一眼答題紙,第一問四分,做對了,第二問空白。
心不在焉的夏老師隨手添了一筆。
林毅的眼睛睜大了,看着夏夢舒眼神遊離的樣子,心裏瞭然。
“我已經改完了,給我一點吧,正好也看看你們教的這屆學生的情況。”
“謝謝,不用。”
夏夢舒看着自己的給分,知道自己今天算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趕緊把14再加一筆,變成“+4”。
“別客氣。”
“真的不用了,也沒剩下多少了。這次摸底考試的題目是老鄢出的,很有檢測性,我想看看學生們對於初中知識的掌握情況。”
“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謝謝。”
走出林毅的視線後,夏夢舒扶了一下額頭,真的是有些頭大。她很清楚,林老師可能對自己有意思,老馮也經常有意無意地穿針引線。
但她,真的沒那種想法,也從不理所應當地接受他的好意。
這八年裏,她無法在原地的絕望中等着易盞,只能孤獨地往前走。變得優秀,變得漂亮,變得大方,也只是爲了心中的不變。
可惜啊,她與易盞這兩條曾經相交的線,終究還是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