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快了腳步。
早上易盞送她來的時候,夢舒只關注了寧川的面部表情。現時窺視着他的全貌,夢舒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亂糟糟的頭髮,皺巴巴的短袖,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一雙勉強看得出來底色是白色的鞋子,眼睛裏透露着一絲工作之後的疲倦。
這,是什麼情況?
“上車,去喝一杯,有事找你談談。”
有事才能談談嗎?
夢舒深呼一口氣,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一路上的呼嘯,讓夢舒的胃裏有些翻涌,下車的時候,臉色更有些蒼白。
“老闆,先來五瓶啤酒,二十串羊肉串,再拿四個杯子。”
“好嘞。”
等肉的過程中,寧川點了幾下手機之後就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開着啤酒瓶。
夢舒實在受不了他這副標誌性ice face,出言打破這份沉悶:“你和蘇白結婚了?”
“嗯。”
“恭喜你們。”
雖然知道自己一個人獨笑有些尷尬,但夢舒還是發自內心地笑了。最好的兩個朋友喜結連理,有什麼不值得高興呢?
“謝謝。”
夢舒一時語噎,臉上的笑容也有些掛不住。雖然以前寧川的話也不多,但也不至於就這麼把她晾着。
八個杯子分成兩排,兩兩緊密地貼在一起,都斟滿了酒。
寧川端起一杯,“第一杯,敬八年前的你。”
夢舒如遭電擊,寧川還是那個寧川,總是那麼一針見血。
身爲一個資深業餘食物研究者,酒對於她來說,並不陌生。看着寧川一飲而盡,想到八年前的自己,夢舒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燜。
“第二杯,敬蘇白。”
夢舒稍微明白了點寧川的用意,也不答話,端起第二杯酒。
想起那個走路帶風,不管任何時候總是毫不猶豫地站在她這邊的蘇白,眼淚不知不覺間奪眶而出。
看着流淚的夏夢舒,寧川閉上眼睛,“第三杯,敬我。”
夢舒強忍着胃裏的翻涌灌下第三杯,但眼裏的淚水卻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聽見杯子落到桌子上的聲音,寧川睜開眼睛,端起酒杯,“最後一杯,敬易盞。”
“易盞!”
在寧川的注視下,夏夢舒用盡全身力氣,喝完第四杯酒。
借酒澆愁愁更愁,酒量不太好的寧川先醉了,看着夏夢舒,一句話就戳到了她的痛處,“你和乾爹一樣。”
夢舒沉默了,寧川口中的乾爹就是她的父親。爸爸,多麼熟悉而又陌生的稱呼啊!
她把玻璃杯裏倒滿酒,喝下一大口,心裏更痛了。
這世上爲什麼會有酒這麼奇怪的東西?越喝心就越痛,越痛就越想喝,就想讓自己更痛。
“你,夏夢舒,我們有麻煩,難過的時候,兩肋插刀也要幫我們,安慰我們。輪到你自己,你倒好,消失地無影無蹤,讓我們一直記掛。”
“對不起,我……”
寧川一隻手扶着酒瓶,一隻手在空中指指點點,“我知道你這些年可能過得不好,但你八年不聯繫我,也太不把我寧川當朋友了。這八杯酒喝完,我們,我們依然是,是朋友。”
“八年前的六月九號,老易說他好想你,一大早就去了你家,結果只得到了你早已和乾媽搬走的消息。我和蘇白收到他的短信之後,也馬不停蹄地趕過去。當我們趕到時,他無力地坐在你家門口,頭靠在門上,冷冷地笑着。我這輩子都沒見過他這麼消極。”寧川開始搖頭晃腦,眼神也有些迷茫,“搬去了哪裏?會不會回來?沒有人告訴我們。”
夢舒想不出別的話,只能說:“對不起。”
她雖然痛苦,但從不後悔。
自罰半杯。
六月八號,她最不願提起的一天。那天晚上,她和媽媽趁着夜色從住了七年的家中偷偷搬走。坐在裝着家當的卡車上,她哭得很厲害,直到下車之後呼吸到另一個地方的空氣才勉強止住淚水。
寧川嘆了一口氣,“我們幾個人把所有的同學,老師,還有周圍可能有你消息的人都問了一遍,都是無果。”
寧川突然把酒瓶拿起來又重重地放下,惡狠狠地盯着夢舒。
“你去哪了?”
“蘄縣,復讀。”四個字的背後,是頂着泰山般壓力爲期三百多天的日夜苦戰。
寧川自嘲地笑了笑,“哦,蘄縣。蘭縣鄂東南,蘄縣鄂西北,隔得還真的是遠啊!”
“我陪蘇白去了關科大。老易全市第一,全省第三。我們計劃的旅行,露營,都擱淺了。你不出現,我們連升學宴都沒有辦。”
雖然夏夢舒早有耳聞,但從寧川的口中得知,還是再一次爲他們驕傲。又倒了一些酒,一飲而盡,敬那些一起奮鬥過的青春。
“老易說你嚮往海城,就沒有去京城,而是選擇了海城的交通大學。海城的大學很多,他一有空就會去其它的學校打聽你的消息。”
醉人從不認爲自己醉了,寧川再倒滿一杯,喝了一大半,接着說:“有一次我和蘇白去海城找他,他的面前擺着一個草莓蛋糕,喝得爛醉如泥,那天,是你的生日。”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25歲的夏夢舒不可能不明白,原來,那三年的青春,不是她一個人的單戀。
“想必你應該比我更瞭解老易,開朗,優秀,幼稚,偏執。男生們很容易與他打成一片,女生們也可以和他開着玩笑。”
她一直認爲,能同時被異性和同性欣賞,纔是真正的受歡迎。而恰巧,易盞是這種人,她卻不是。
“他愛捉弄你,誰都看得出來,這是他對你幼稚的喜歡。可唯獨你,不知道。”
是啊,當時的她幻想過無數次易盞也喜歡她。何謂幻想,就是自己心裏異常相信,那只是她的一廂情願,是水裏永遠不可能撈起來的月亮。
寧川一語點醒夢中人。夢舒現在想想,易盞可以故意早讀睡覺惹班頭不高興,只爲陪遲到的她一起罰站;他也可以幫脾氣古怪的老中醫打掃一個月衛生,只爲了求得方子醫好她手上的凍瘡;他甚至把自己一眼看出來的題目想破腦袋分解成好幾步,只爲了點化一個數學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