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時,趙凰歌留心了對方的表情,見他神情不卑不亢,倒是沒有半分怨懟的模樣,也微微放下心來。
左侍郎其實是個肥缺,試圖想搶這位置的不在少數,如今被皇帝強硬的塞過去,後續能不能坐穩,卻要靠他自己的本事了。
念及此,她復又笑道:“兵部需要人才,還望呂大人上任後,能繼承父之志向。”
她話裏的提點,讓呂頌正色:“自然。”
兵部是慕容家的地盤,此番慕容家受了重創,短時間內雖然不會再出手,可日後卻是個雷。
呂頌進了兵部,所面臨的情境雖然會比父親好一些,卻並不會好太多。
以後的路,的確是會難走。
可他向來不怕難。
眼見呂頌這般態度,趙凰歌心裏越發踏實了下來。
……
臨走之前,趙凰歌去了一趟呂家祠堂。
那祠堂是搬進來之後新闢的院落,內中燭火長明,擺放着呂家的先賢。
最前面的那個,便是呂昭和的牌位。
趙凰歌神情肅穆,從錦心手中接了香,先拜了拜,這才鄭重的插在了香爐之內。
煙霧嫋嫋升騰,也模糊了視線裏的牌位。
趙凰歌無聲嘆了口氣,又將身上的荷包解了下來。
那裏面,裝着一包銀針茶。
呂纖容起先在一側看着她,這會兒見她手中的東西,怔了怔,瞬間紅了眼。
卻聽趙凰歌輕笑:“呂大人,給您帶了包茶,黃泉之下您記得喝。”
她將那茶葉投入眼前的火盆中,望着那火舌一點點將茶葉燃燒殆盡,眉眼也添了冷厲:“放心,這事兒沒完呢,終有一日,本宮會讓那人去下面跪着,看您喝茶。”
呂纖容掩嘴,無聲的落了淚,趙凰歌倒是還在笑着。
可那笑容裏的寒意,卻叫人有些冷。
蕭景辰就站在一旁,他捻着佛珠無聲唸經,卻在看到趙凰歌的眼神後,動作微微一頓。
分明這樣的神情不該出現在他臉上,可不知爲何,他卻恍惚生了一種——她原該如此的情緒。
恩怨分明,睚眥必報。
卻又對良善之人,傾力庇佑。
……
走的時候,呂家人將他們送到了大門外。
趙凰歌臨走前,見呂纖容眼圈泛紅,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不必捨不得本宮,來日咱們有的是機會見面呢。”
她說到這兒,又低了聲音道:“前提是,你得好好兒活着。”
這話一出,呂纖容驟然瞪大了眸子。
然而趙凰歌已經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遠去,化作黑影再不看見,呂頌這才收回目光,溫聲道:“外面風大,回房吧。”
呂纖容木然的點頭,與哥哥行了禮,自顧回了房。
不想才進門,身後卻傳來關門聲。
是呂纖鶯。
“小姐……”
她的聲音響起,呂纖容驟然回神兒,抿脣道:“你又叫錯了。姐姐。”
這一次,呂纖鶯卻沒有應她這話,只是走過來,拿帕子輕輕替她將臉上的淚擦了,低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事實上,自從知曉真相之後,呂纖鶯便有些剋制不住的戾氣與茫然。
她不懂那些權衡利弊,卻知道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呂家沉冤昭雪不假,可是罪魁禍首,還活着。
念及此,她復又擡眼,看向呂纖容:“但是小姐,你不能做傻事。”
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呂纖容,在知道皇帝不能替她主持公道,將兇手繩之以法的時候,呂纖容必然想好了另外一條路。
她也恨,可她知道,得活着,纔有希望。
呂纖容無聲的看她,張了張口,到底是伸出手來,抱住了呂纖鶯:“我不做傻事。”
從知道慕容忠完好無損之後,她心裏的恨意便剋制不住了。
可她更知道,不管是長公主還是國師,都已經盡力了。
皇帝在想什麼,她心知肚明,所以她更知道,這件事在皇帝那裏,已經翻篇了。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而去。
可呂纖容心中壓着一塊石頭,那塊石頭,名爲仇恨。
這些時日,她甚至已然計劃好了,要如何將慕容忠殺掉。
但趙凰歌只一句話,便讓她崩潰了。
她知道自己心裏的恨意,知道自己的無可紓解,甚至,猜到了她想要做什麼。
但趙凰歌什麼都沒說,只告訴她:“來日方長。”
呂纖容突然便繃不住了。
在趙凰歌將銀針茶燒給她父親的時候,呂纖容尚且還可以忍受。
可現下在沒有外人,只有她跟呂纖鶯的小房間裏,她卻再也繃不住了。
眼見得呂纖容抱着自己哭的聲嘶力竭,呂纖鶯也無聲的紅了眼眶。
她回抱着對方,手指撫着呂纖容的後背,輕聲哄道:“小姐別怕,還有我在呢。”
當年她肯爲了呂纖容豁出性命去,現在依舊如此。
從生來,到死亡。
她永不背叛。
……
直到馬車走出了兩條街,蕭景辰才察覺出不對來。
“這不是回宮的路。”
聽得蕭景辰詢問,趙凰歌無聲的笑:“本宮要去個地方,勞煩國師送我一程。”
她說完這話,便閉口不言。
分明她眼中笑意是不斷的,可蕭景辰在這一刻,依舊清晰的感知到了她的悲傷。
像是被什麼籠罩着,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陰鬱。
蕭景辰捏了捏佛珠,卻是輕輕開口:“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爲塵。”
趙凰歌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
帶着對這朝堂局勢的無可奈何無能爲力,帶着對忠臣的愧疚與佞臣的憤怒,帶着對這北越江山的爛攤子而束手無策的悲哀。
直到,男人的聲音,將她從那些情緒裏抽離了出來。
她驟然擡頭,便撞上了蕭景辰的目光。
男人眸光沉靜,崑山玉碎的聲音裏,帶着悲憫與憐惜。
他在念經。
消弭災禍的經文。
是,爲她而念。
趙凰歌的憤怒與悲傷,突然便被安撫了下來。
她脫力似的趴在桌子上,眼也不眨的盯着他。
蕭景辰的聲音依舊平和,彷彿在看她,又彷彿空無一物。
直到經文唸完,他捻着佛珠的手,也停了下來。
男人就這麼坐着,任由趙凰歌看着自己。
趙凰歌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似乎端坐了一尊佛,他眼中有萬物衆生,可現在,他眼中只有一個人。
那是她。
“謝謝。”
良久,才聽得趙凰歌輕聲開口。
蕭景辰看她,便見小姑娘雖然在笑,眼裏卻含了淚。
說來奇怪,她分明不想哭的,可不知怎的,被蕭景辰這般安撫了之後,她竟莫名開始委屈。
說不出來的委屈。
起初她還在笑着,後來那淚水便有些止不住了。
蕭景辰的鎮定,也瞬間化爲烏有。
這位刁蠻跋扈的長公主,面對他的時候,何曾有過這樣脆弱的一面?
她彷彿永遠無所畏懼,哪怕到了絕境裏,還能抓住一切機會去反撲,去算計。
她就像是一個不知道疼痛的狼崽子,永遠尖牙利爪,笑裏都帶着獠牙。
可現在,她在自己眼前,哭的委屈且無助。
蕭景辰抿脣,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子來,遞了過去:“莫哭。”
男人乾巴巴的這兩個字,讓趙凰歌擡頭瞪了他一眼。
可他手中的那一方手帕,卻帶着蕭景辰身上的佛香,更染了他掌心的溫度。
溫暖,且乾燥。
趙凰歌盯着那一方手帕,眼中的淚,突然就染上了笑。
“國師啊。”
她並未去接帕子,而是藉着桌案,往前趴了趴身子,更與他靠近了幾分:“本宮手麻了,你替我擦淚,好不好?”
長公主的謀反日常提示您:看後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